本文由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乌龙女追夫记 作者:喜善大人 楔子   楚阳城的首富郑家的大宅的高墙下,站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女,容貌秀丽,身材窈窕,却正在干着一件与她的相貌及身材极不相符的事情——独自奋力将一架木梯架上高墙。   她叫郑窈娘,是郑家老爷第四房妾室生的闺女,在家排行第六,素以乖巧安静闻名,直到半月前,她听到一个噩耗——楚阳城里有名的官宦人家黄家要为老太爷娶第十二房小妾,对象就是她!   什么?那个年已七十有三的黄老太爷!那个面皮松得像挂了好多个布袋子的黄老太爷!那个一见到漂亮姑娘就两眼发直、口水直流的黄老太爷!那个冲她一笑就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的黄老太爷!   一听到这个噩耗,隐藏在乖巧安静的面具下的那个人不为己便天诛地灭的真实的郑窈娘终于爆发了。像她这样青春可人的无辜少女,怎能把大好年华浪费在一个无齿的老色鬼的身上?   于是,她决定甩开贪财好势的爹娘,努力实现她心中最大的梦想——到京城去寻找她的梦中情人如花公子。   古人云:爱拼才会赢!   她厚着脸皮找二姨娘预支了下月的月钱,和着这些年头攒下的私房钱、值钱的首饰、衣服以及梦中情人的小像打了个大包袱,再偷了一身丫环小翠的旧衣,暗中将花匠用的木梯藏到墙角……   这一切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如今财物背在身,赃物穿在身,就等着架好这架青云梯,她郑窈娘最幸福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第一章   将梯子架上高墙,郑窈娘拍拍手上的灰,擦擦头上汗,仰望着高墙外的蓝天白云,心中涌上不可抑止的喜悦。   “如花公子,妾身这就来看你了!”   “六姐,你这是要干什么?”郑窈娘的身后响起一个少年清脆的嗓音。   郑少清打量着自己的六姐,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服,头上钗环全无,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两只手正扶着一架木梯,梯子正搭在郑家后院的高墙上。   “嘿嘿,这么巧啊,小弟。我、我正准备出去走走。”人人都说郑家小公子像极了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可此时看在郑窈娘的眼里却无疑是阎王座下的小鬼,那阎王便是她的老爹郑老爷。   “六姐,你要逃家?”   郑窈娘心里呯的一声,她看见祠堂里从细到粗的十几根大棒子在向她的屁股招手!她看见皱纹抖抖的黄老太爷在向她□!   不能把自己的幸福断送在这里!于是她忽地跳下梯子,拉住郑少清的衣袖,放声大哭,因为发现挤不出眼泪,忙又收回手以袖掩面:“小弟啊,六姐的命好苦啊!”看来装哭的技巧有待加强。   “六姐,可这样不行啊……”郑少清也听说了黄家的亲事,虽然觉得不合适,但父母之命不是他这个儿子能指责的。   郑窈娘见弟弟面带同情,心里一喜,继续哭丧着脸说道:“小弟,其实我也不是有意忤逆爹娘,只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公子,但相貌英俊、才学广博,对我又情深意重……”如花公子可不要怪她李代桃僵啊。   “六姐,你既有了心上人,不如照实告诉爹爹……”郑少清不愧是郑夫人供菩萨得来的孩子,心肠软得常让郑窈娘怀疑是不是她老爹的亲生子。   “那可不行!他现在尚无功名,爹爹不会同意的。”爹爹一旦知道了,她就只能等着去做黄家老太太了。   “那六姐你想怎么办?非得逃家吗?”   “唉,小弟你是明白人,他对我有情,我怎么能对他无义?我这就去京城寻他,从此后,他是范喜郎我就是孟姜女,他是梁山伯我就是祝英台,他是焦仲卿我就是刘兰芝……”   “六姐……你到底要干啥啊?”孟姜女跳了黄河,祝英台跳了坟墓,刘兰芝跳了小池塘,他六姐要跳哪里?   郑窈娘爬上梯子,“小弟,六姐这就走了,你不要再劝我,也不要再拦我,就让六姐放肆一次吧,结果是好是坏都让我自己来承担吧!”她的表情不像是要爬墙,倒真像是要跳河。   再往上爬几步就可以天下太平了!可就在此时,郑窈娘忽觉身子一沉,不由大怒,“叫你不要拦你怎么还拦啊!”   “六姐,你等等。”郑少清一把抓住郑窈娘的裙摆,“你、你带我一起去吧。”   郑窈娘顾不上再装苦瓜脸,一把扯过裙摆,“你开什么玩笑?我这是逃家,又不是出外踏青,带上你干什么?”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她还怎么筹划她的大好人生?   “我也不是要踏青,我、我也要去京城找我的心………朋友。”   郑窈娘心急如焚,“你要看望新朋友,让八抬大轿抬你去就是,少来给我添乱!难道你真想让黄家的小公子叫你一声舅爷爷?”   “我不管!”郑少清如玉的脸庞涨得通红,“六姐你要是不带上我,我现在就大叫,让爹爹来抓你。”   郑窈娘倒吸一口冷气,谁说这孩子不是她爹亲生的?这骨子里都坏得一模一样。    第二章   “呵呵,六姐跟你说笑呢。”郑窈娘立刻变了嘴脸,跳下梯子,拉着郑少清的手笑得春光明媚。“不过去京城路途远、花费大,你总得回房收拾点值钱的东西吧。”   “真的?六姐你不会又骗我吧?”和其他人不同,郑少清对于六姐的变脸并不惊讶,因为小时他常被六姐骗走好吃的零食,每次都是这般忽红忽白。   “骗你的是小狗!你要是不带银子,把我的钱花光了,我就把你卖到相公馆里换钱!”郑窈娘又变了脸色,一脸肃穆。   “嗯,六姐你一定要等我啊!”郑少清兴冲冲地回头便跑。   等他跑远了,郑窈娘把拇指朝下指指,“切,出门逃婚还带上亲弟弟,这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所以小弟,骗你的是小狗,不骗你的连小狗都不如。唉,圣人教出来的学生怎么都这么傻啊?”   她早就算好了,从这里到郑少清住的东院来回少说要花半个时辰,足够她逃跑了——谁让郑家的院子大呢?   郑窈娘转身爬上梯子,很快便骑在了墙头上,按照原计划便要把梯子提起再搬到另一边方便她下去。这对于别的少女来说是件不容易的事,可对于她却是小菜一碟——窈窕的身材下蕴藏着不亚于壮汉的力量。   可刚刚把梯子提起来,就见那个正往东院跑的人影突然转过身来,与高高在上的郑窈娘遥遥相对。郑窈娘一惊,手里一松,深重的木梯便滑落在地。   “娘呀,这小子怎么没有小时候好骗了?”看着开始往回跑的郑少清,郑窈娘心中后悔莫及。   时间不等人,干脆跳下去吧!郑窈娘转身往墙外看去,这墙约有两丈高。“娘啊!就这样跳下去会不会摔死啊。我连如花公子的面都还没有见上,就这么摔死了多不值啊。”   就在此时,墙下正好走过一个年青男子,年约二十,也生的俊眉朗目,唇如丹涂,只肤色略有些黑,身材矫健,不是现下最为流行的月下白玉、风中杨柳似的美男。   郑窈娘却一看大喜,骑在墙头上招手一喊:“哎!大个子,过来一下!”   钟子雍专挑僻静的小巷子走,因为他此时内心烦燥不安,受不得别人的骚扰。他那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堂妹居然要学书里的游侠闯荡江湖——翘家了!   一个只懂点花拳绣腿的千金小姐独自飘荡在外,怎能让人放心呢?母亲为此险些急出病来,不断地催促他快些将堂妹找回来。   好容易查到那丫头来了楚阳,他也很快带人赶到此地。手下人都派出去打探消息,他却也无法静心在客栈坐等,只好独自一人出来走走。   刚走到某家大宅的外墙下,忽听上面有人大喊:“哎!大个子,过来一下!”   钟子雍抬起头,一个背着大包袱的少女正坐在墙头上招手。他疑惑地左右瞧瞧,除自己之外并无他人。   “没错,就是你!”那少女指了指他,“本小姐要跳下来,你在下面接住我,别让我摔着。我不会让你白干,给你二十文钱,好不好。”这男子虽然身材过于健壮不太好看,但正符合她现在的需要。   钟子雍仔细一看,这女子姿色娟秀,身材窈窕,只是骑墙的姿势太过粗野,身上穿着的皱皱的粗布衣服明显不合身。   看来又是一个准备逃家的小姐。如今这年代是怎么了?女人不但敢在大街上围堵长相俊美的男子,还敢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还大言不惭地要男人抱……   钟子雍冷冷地哼了一声,抬腿继续往前走。世风日下,这墙头上的女子便是罪魁祸首之一,他又岂能让她如意?    第三章   “咦?不够吗?”郑窈娘心中不悦,二十文钱都可以买一斤猪肉了。可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她只好一咬牙,“那好,给你五十文!”大不了以后少吃点肉。   真是一个聒噪的女人!若非那墙确实高了点,钟子雍还真想一脚把她踢下来。   “哎,别走啊,嫌少我们可以再商量啊!”郑窈娘见召唤无用,拍着大腿暗骂:“谁说武人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大个子的心肠比我老爹的还黑,五十文钱还赚少?”   “六姐……”   听到小弟的叫声,郑窈娘头也不敢回,恰巧那脸色阴沉的黑心男子突又转身走了过来,忙叫道:“大个子站住了!接住我就给你一两银子!”顾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以后不吃猪肉了。   郑窈娘把腿一翘,纵身而下……   钟子雍下意识地往后一闪,扑通一声,刚才骑在墙头上毫不知耻地要他接抱的女子已经平躺在地上,带起一阵尘土。   钟子雍愣了一下,但并没有伸手搀扶她。他与这女子无亲无故,别说是跳墙,就算是跳河又与他何干?   正准备离开,那女子忽然举起一个指头来,脸趴在地上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没接住我,交易作废,一文钱也别想要!”   这女子真是这府上的千金小姐?真是玩笑,他见过多少千金小姐,哪怕是粗鲁如钟茗婉也不会如此庸俗、落魄。他现在肯定,这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刁奴。   钟子雍剑眉一挑,冷声道:“你可知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郑窈娘闻言抬起脸来,散乱的头发搭在额头上,一双大眼从发丝中透出精光,全都集中在钟子雍的脸上。   “没错啊,就是你啊,刚才跟我讨价还价的人不就是你吗?”她虽然头震得有些晕,但并没有糊涂。   “哼,无耻!”以为他是潘沉玉那个绣花枕头吗?居然想用这种无耻的手段来接近他。   郑窈娘用手肘撑住地面,她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嗨,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明明说好一两银子我才跳下来的,你没有接住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敢骂人?我告诉你,你吓不住我,就算是打死我也休想从我手里拿到一文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他们郑家的家训。   钟子雍两眼曈孔陡然一缩,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自认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可一旦有人惹怒了他,他便一定要报复回去,无论对方是男是女。   “将……公子,怎么了?”随从武英赶了过来,情急之下差点忘了要掩饰主人的身份。   “武英!你马上去告诉这家主人,他们家里刚跳出个女贼来。”   郑窈娘蹭的一声跳了起来,身上的酸痛都顾不了了,伸手指着钟子雍,“你血口喷人!我是贼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个贼?我可是这家的小姐,你敢诬蔑我,小心我爹爹扒了你的皮!”   “哼,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小姐出府是从墙上跳下来的。”   郑窈娘张着嘴定了半刻,然后叫道:“我高兴!这是我家,我高兴怎么出来就怎么出来!不服气你也跳啊?”这句话底气并不足,但郑窈娘咬定自己不能在这男子面前输了气势。   武英吓了一跳,头上渗出一滴汗,敢在这节骨眼上挑衅他家将军,这小女子是不是活腻了?   “放肆!你是谁家的小丫头,竟敢在我家公子面前胡言乱语?”武英上前一步,想用自己雄伟的身材吓走这小女子。   可武英错了,外表乖巧安静的郑六小姐可不是一个容易被恶势力吓倒的人。只因为五姨娘怂恿爹爹答应了黄家的婚事,她便把七妹培养成了如花公子的崇拜者,就等着将来让五姨娘干着急。   如今这男人害她摔了个狗啃屎,还当面诬蔑她是盗贼,她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切,连我家姓什么都没有打听清楚就敢上门撒野,你们这才叫放肆!”郑窈娘挺了挺胸膛,胸脯又没她大,拽什么拽?   “你……”武英气坏了,这小女子是不是摔坏了脑袋,怎么咬起吕洞宾来了?   钟子雍反倒冷静下来,不论这女子说的是真是假,都显然不是一个纯良的角色,自己来楚阳是为了寻找堂妹,若在此处起了纠葛,恐怕会误了正事。   “算了,武英。”他阴沉着脸说道:“不管你是女贼还是逃奴,你最好祈祷在我办完正事前你能从楚阳城消失,而且永远不要再让我碰到你。”   最后一句话是钟子雍咬着牙一字一句慢慢地念出来的,把僻静的小巷渲染得异常凝重。尽管郑窈娘心中很想问“碰上了又怎样?”,但最后还是决定让它烂在肚子里。    第四章   等那主仆俩走远了,郑窈娘才又恢复了活力,小声骂道:“以为自己长得英俊就了不起了吗?呸!连如花公子左腿上的一根腿毛都比不上!还不准我碰上你,你以为我稀罕啊!扫帚星一个,谁碰上你谁倒霉。哼,我当然要祈祷不会再见到你这个扫帚星,而且我还要祈祷所有的女人都见不到你,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郑窈娘一边骂,一边伸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发现右手手肘处还破了点皮,衣服也蹭破了一个洞,幸亏这是用来掩饰身份的布衣,自家那几身还不错的绫罗绸缎都还藏在包袱里。   “也不知道毁容了没有,要是如花公子看不上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扫帚星!”郑窈娘终于想起自己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不敢再在自家院墙下耽搁,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忽听头顶上有人急呼,“六姐!”   郑窈娘下意识地抬头答道:“哎……啊!”她看见郑少清惊慌失措的面容以及直落而下的庞大身躯。   郑窈娘也不知到底是郑少清的哪个部位撞到了她的脸上,反正是立刻应声而倒,身上像是被压了几十万两银子,直压得她三魂顿时不见了其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弟该减肥了。   武英闻声回头一看,正看到墙角下跌坐在一起的两人,不由乍舌,这户人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英!”   “是,将军!”武英忙回过头继续禀报,“回将军,小的刚去那寺庙打探过,的确有一个钟姓少年在里面寄宿过,说起相貌果与大小姐一般无二。”   “什么?这个该死的丫头,居然女扮男装住到寺庙里……她现在在哪里?”钟少雍气得继续咬牙。   “呃,那寺庙的和尚说大小姐已经走了两日,说是回京城了。”   “她最好是真回去了,要不然……”钟子雍握紧了拳头,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容忍母亲的心软了。   武英暗自哀叹,“大小姐,你好自为之吧。”   郑窈娘在弟弟的搀扶下第二次从地上爬起身来。之前扭到的是左脚,这一下似乎右脚也遭殃了,本已擦破皮的右胳膊如今全然动弹不得。   “你、你想害死六姐么?居然拿你的屁股坐在我的头上,你当这是夜壶吗?”郑窈娘真想痛哭流涕。   “对不起,六姐,我本是想跳在你前面,谁想到你刚好走过来。”郑少清满脸歉意,但立刻又化为委屈,“这也要怪六姐自己,谁让你骗我?六姐是小狗。”幸好他半路上想起小时候六姐从来说话不算话。   “我的小祖宗啊,你非要跟我上京做什么?你可是郑家的独苗、爹爹大娘的心头肉,稍有差池六姐我就是以死谢罪也没用啊。”郑窈娘揉着形同落枕的胳膊。   “我、我要去看朋友,就和六姐一样。”   “什么?你也要去看你的梦中情人?”   “不是!只是……朋友,他住在京城。”   郑窈娘瞅着弟弟的猴屁股脸,“哎哟,我的郑大公子啊,你也十八岁了,喜欢漂亮姑娘也是正常的事。告诉爹爹,让他帮你说亲,把人娶回家不就行了?还学人玩什么私奔啊。”   “我说不是就不是!”郑少清又急又气,“六姐你不带我走我现在就喊人!”   “哎,别喊别喊!”郑窈娘慌忙摇手,刚才动弹不得的右胳膊居然就这么摇好了。   她抽空瞥了一眼前方,那个冷酷无情的粗鲁男人已经和同伴走远了,现在她确定这男人绝对是扫帚星,骂他一次摔一次,骂他两次摔两次,还因此被小弟缠上,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再让她遇见他了!   “六姐你在看啥?”郑少清浑然不知刚才有两个旁观者。   “唉,我只是看看有没有人发现我们,既然没有就快些走吧。”   郑窈娘心情沉重,这个郑家最宝贵的油瓶一旦拖上就不能丢弃,还必须保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去京城里找如花公子,又会怎么样?    第五章   马车刚进城门不久便停住了,前面直直一溜全是各式各样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郑窈娘暗叹不愧是京城,车多人多马多。   等了好一阵子还不见前面的车子开动,郑窈娘便耐不住了,结了车钱,拉着郑少清步行向前。可两人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   前面的马车不再是直直排成一列,而是七零八落略微围成一个圈,而且大多数马车都装饰华丽、香气袭人,像是贵族女眷所用。除了香车外,还有不少女子站在一旁,衣饰虽稍嫌普通,却也打扮精致。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也不知是在等待什么。   郑窈娘难掩心中的好奇,转身问一个显然是在看热闹的中年男子,“大叔,这些姑娘家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回头打量了姐弟二人一眼,笑道:“你们是乡下来的吧?”   郑窈娘嘴巴一撇,“大叔,我们是从楚阳来的。”楚阳城不但是楚州的州城,还是天下有名的富庶之地。   “哦,楚阳,那也是乡下。”中年大叔毫不在意地吸了一口烟斗。   哎呀!居然敢说他们楚阳城是乡下?这位大叔八成才是刚从乡下来的,从来没有见过世面,坐京观天!   郑少清看到郑窈娘的脸色要变,忙插嘴问道:“大叔,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呵呵,当然是在等如花公子啰,前面便是如花公子的府上。”   “如花公子?就是前年中了探花郎,还被皇上玉口亲封为品似兰香、貌比芙蓉、才可折桂的如花公子潘沉玉小潘大人么?”郑少清脱口而出。   “哎呀,原来小潘大人的美名都传到乡下去了啊。”   “是啊……咦?六姐,你要去哪里?”   一听到如花公子的名字,郑窈娘哪里还有心思与这个没见识的大叔计较,早就一溜小跑钻进重围之中。原来梦中情人就在眼前,她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她就要见到那个据说比画像上还要好看十倍的如花公子了。   就在郑窈娘启动的同时,翘首以待的人们已经一阵骚动。   “出来了!如花公子出来了!”   刹时,那些平日羞答答的妙龄少女们不顾阻拦蜂拥而上,嘴里叫着“如花公子”或是“小潘大人”、“潘郎”,手里还扔着各种各样的香囊、荷包、巾帕……那些坐香车的贵女或是让丫环、小厮代劳,或是干脆下车亲自出手。   “让一让!让一让!”亏得郑窈娘身材苗条,竟也很快挤上前来,但也只能看到在一群随从的贴身护卫下,一个身穿玉色圆领衫、头戴黑色幞头、脚踏石青色长靴、以扇遮面的年轻男子匆匆跑向一辆装饰更为华丽的马车。   眼看如花公子就要上车了,却还是没能亲眼目睹其芳容,郑窈娘心里急了,有心丢个荷包过去,却想起里面还有二两银子,没舍得。   忽又看见手里还捏着个刚啃了一口的杏子,心里大喜,心想:“这杏子上已经留了我的唇齿之香,这要是能打在如花公子的面上,不就等于是我亲到了他?”   郑窈娘想到这里激动不已,立刻振臂一挥,嘴里还喊道:“公子,窈娘来看你了!”   潘家马车处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是一阵混乱。   “怎么了?”郑窈娘和周围的同好面面相觑,忽又听前面传来一阵乱叫,“小潘大人跌下马车了!”、“有人袭击如花公子!”、“抓刺客啊!”   郑少清紧紧抱着包袱,里面是他姐弟二人的全部家当,心慌意乱地看着前面的混乱,“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八成又有不知羞的女子公然袭击如花公子。”旁边的大叔不以为然。   “袭击?怎么袭击?”郑少清脸色顿时苍白,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付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画面。他六姐可怎么办?   “嗯,就是强摸、强吻、强脱衣。唉,乡下人来得多了,世风日下啊。”中年大叔非常怀念自己年轻时的大好时光,虽然那时小潘大人的父亲老潘大人也以美名风靡全城,可至少女人们还懂得何为矜持。   “……”   混乱终于随着如花公子重新登上马车扬长而去而结束,车队和人群都渐渐散去,郑窈娘也失忆落魄地走了回来。   “六姐,刚才到底怎么了?”郑少清问道,他还是不敢相信那位大叔的话——世上哪有这样野蛮的女子?   “唉,不知哪个不要脸的女人居然偷袭如花公子。不过有人说,也可能是哪个不要脸的女人的汉子受不得气,跑来报复。”   原来是真的!郑少清惊讶之余又有些恐惧,上下打量着郑窈娘,“六姐,他们没有袭击你吧?”六姐现在的模样才像是被人强摸、强吻、强脱过一般。   “哦,没事,就是人太多了,挤成这样了。”   郑少清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可六姐你好像还是不开心,怎么了?”   郑窈娘抬眼看着弟弟,满脸幽怨,“你还敢问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至于连见如花公子一面都不能如愿吗?都怪你!都怪你!”   “呃,我刚才没有拦你啊?怎么能怪我呢?”   “哼,如果不是出门时被你纠缠,我早就到京城了,早点到京城我就能占个好位置,占个好位置我就能看见如花公子的脸了,看见如花公子的脸我就此生无憾了!”    第六章   “哎哟……哎哟……”潘沉玉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揉着臀部,走进钟子雍的书房。   钟子雍眉头一皱,“你这是怎么了?既然身子不舒服就该在家里呆着,还省得把城里搅得一塌糊涂。”   去年钟子雍刚从边关回来,潘沉玉出城迎他,却害得大家足足三个时辰后才回到侯府,第一次回京的随从刚开始还以为是京城生变,吓了一大跳。听说为了这事,京兆府尹也没少找姑父潘尚书抱怨。   “这不是挂念舅父、舅母么?就算不舒服也要来。再说我出门前明明好好的,也不知是哪个粗鲁的女人趁乱扔了一个杏子,正打在我的额头上,吓得我从车沿上掉下来,差点把屁股摔成了四半。最恶心的是,那个杏子还是被人啃过的。”   潘沉玉想到这里忙朝外招招手,贴身小厮凤梧立刻递进来一块手帕,潘沉玉接过来在额头上使劲地擦拭,红亮的额头也不知是被那杏子打红的还是被他擦红的。   钟子雍瞅了瞅,见果然肿起些来,便说道:“真是女人打的吗?打得这么重,怕是男人才有这力气。”   凤梧笑道:“是啊,我和碧桐都说怕是哪家的丈夫吃醋,不敢打老婆,便打我家二公子出气呢。”凤梧和碧桐都是打小便服侍潘沉玉的小厮,熟知他的性子,是以敢这么说笑。   “多嘴!”潘沉玉假意生气,拿那手帕轻轻扇了凤梧一下,“把这帕子拿去扔了。”   钟子雍见那手帕用料上等、做工精致,不是便宜货,便问道:“这样就丢了?你近来是不是挖到金山了?”   凤梧又笑道:“将军不知,这一路上都扔了三条了。二公子说反正有人送,让我们不用心疼。”   钟子雍便明白这都是那些仰慕如花公子的闺秀们送的,便不由地瞪了潘沉玉一眼,“你还真是领情啊。”   “呵呵,子雍你这是在嫉妒我么?”潘沉玉扶着臀部坐下来,“其实这也不能怪我,我都在大门前贴了告示,可她们还是乐此不疲。刚才你是没有看见,荷包、香囊满天飞,下人们捡的手帕都够做衣服了。”   “哼,谁叫你非要把贵妃娘娘赐你的马车摆在门前,生怕别人不知你如花公子就要出现似的。如果你换辆青布骡车,从后门悄悄出来,还会被人打么?”   潘沉玉却也哼了一声,“冰雪配梅花,美玉配高士,我这样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当然要配华车丽服。”   “哼,改日你无衣无食时我看你还怎么要你的风度。”钟子雍走过去在椅腿上踢了一脚,说道:“佳公子你还不跟我去见我爹娘?”   “这模样我怎么见人啊?”潘沉玉指了指额头,在几位习惯了军旅生活的表兄面前他的文人风度一向不吃香。   “就说你见二老心急,不小心撞在了车门上。”   “哈哈,皇上说我虽伶俐但有些油滑,不及你稳重可靠,哪知你才是最奸滑的那个。”   潘沉玉随着钟子雍去见自己的舅父、舅母,果拿钟子雍刚才的气话当作借口,还加油添醋一番,仿佛自己为了见舅父舅母特意爬了刀山下了火海一般。   定远侯钟啸在朝为官多年,自然不会相信外甥的一派胡言,只有夫人孙氏被糊弄住了,一边叫人快拿专治跌打的膏药,一边责怪钟子雍一点也不关心表弟,倒让钟子雍郁闷不堪。   “嘿嘿,子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滋味不好受吧。”两人从内宅里出来,潘沉玉不失时机地嘲笑钟子雍。   “哼,别得意,小心报应马上就到。”钟子雍冲着他的身后冷笑道。   “哈哈,什么报应……啊!”潘沉玉话还没说完,忽然后肩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潘沉玉,听说你今天被人打了!”   潘沉玉忍痛传过身来,“是啊,茗婉表妹,我这可不是被人打了么?”   来的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女,相貌竟长得与钟子雍酷似,身子也比寻常女子高大些,要是换上男装,就如同钟子雍的双生兄弟一般,只是一个面如沉水,一个面似朝阳。   这少女正是钟子雍前些日子上楚阳城去寻的钟茗婉,是他二叔镇西将军钟傲的幼女,今年刚十八岁,本随父兄驻扎边关,因为母亲早逝,被宠成了假小子,如今担心嫁不出去了,才让奉旨回京的钟子雍带回来让定远侯夫妇□,可惜已是覆水难收。   “你刚才叫谁呢?”钟子雍面色一沉,钟茗婉忙一咧嘴,“沉玉表兄好,二哥好。”钟子雍在钟家两房三子中排行第二,钟茗婉一向就叫他二哥,可对于自己的两个亲兄长钟茗婉也没有这般敬畏。   潘沉玉叹道:“你打轻点,沉玉表兄就很好了。”   钟茗婉一看他的额头,哈哈一笑,“沉玉表兄,你是不是拐骗了哪家的小媳妇,被人家的丈夫揪住打了一顿啊。”   “表妹,你是不是调皮逃家,被子雍抓回来打了屁股还关了禁闭啊。”   “谁说我是被他抓回来的?我明明是自己回来的!”不过的确被打了一顿,钟子雍完全没有好男不跟女斗的概念;同时也被关了禁闭,一个月之内不准出定远侯府大门。   潘沉玉啧啧咂舌,“果然是巾帼英雄。”   “那是当然。”钟茗婉又在潘沉玉的肩上拍了一掌,拍得他晃了一晃,“沉玉表兄,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不如拜我为师,好好练几招,以后才不怕跟人家的丈夫打架。”   “不是男人打的……”潘沉玉忙把后半截话咽下,如果说自己是被女人打成这样,岂不是更丢脸?“咳咳,你懂什么?轻车随风,飞雾流烟。现在的男人要够柔弱才有女人喜欢,都像二表兄这样五大三粗就没人要了。”   “风一吹就跑?男人都弱成这样怎么还能把你的头打肿了?”钟茗婉又问道。   “都说了不是男人打的!”潘沉玉话一出口顿感后悔,钟家小辈没一个好惹的。   钟茗婉得意地大笑而去。潘沉玉回头对钟子雍叹道:“唉,子雍,果然是自古难消美人恩啊,茗婉这样的美人什么人才消受得起啊?”   钟子雍也叹了口气,母亲还指望钟潘两家亲上加亲,但看来潘沉玉是真的消受不起了。    第七章   郑窈娘和郑少清正在客栈里吃饭,刚才那一阵折腾让郑窈娘耗了不少力气,已经是饥肠辘辘。   郑少清却没什么胃口,愁着脸说道:“六姐你又骗我,还说是来找你的心上人,却原来是为了见如花公子。”   “我这怎么是骗你?”郑窈娘拿起一只猪蹄,做出陶醉的样子,就像是在拉着如花公子的玉手一般,“如花公子本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那你还说他是为了你才进京赶考、博取功名?”   “呵呵,男人求功名不就是为了将来可以住华屋美厦,可以娶娇妻美妾嘛,我这么说也没错。”   “六姐,你别胡闹了,你还真想嫁给小潘大人啊?”郑少清气得嘟起了嘴,六姐不但长得像四姨娘,伶牙俐齿也和四姨娘一般。   “这怎么能叫胡闹?你看今天那么多女子,哪个不是想嫁给他?上至大家闺秀,下至小家碧玉,甚至还有乐府歌女。唉,他若真有心娶我,我拼死也要让爹爹答应。”   郑少清心想:“若真是小潘大人想娶你,只怕是爹爹拼死也要让你答应。但这可能吗?”   “好了,别哭丧着脸,快吃饭。光这一桌饭菜就得二钱银子,这京城还真不是乡下人呆的。”郑窈娘用筷子敲敲碗边,难得这里没有那些装腔作势的姨娘、趋炎附势的下人,可以任凭她粗鲁。   看着六姐的得性,郑少清又叹了一口气。潘家世代为官,满门富贵,如今父子三人在朝,宫里还有个当贵妃娘娘的姐姐,潘沉玉无论娶妻纳妾恐怕都轮不到六姐。   啃完了猪蹄,郑窈娘把手往身上一抹,反正这身布衣也要扔了,咂咂嘴说道:“不要光说我,说说你自己。你到京城来到底想找谁?”   “呃,朋友,一个姓钟的朋友,在楚阳认识的,他说他家住在京城。”郑少清的声音顿时细了好多。   郑窈娘冷笑两声,“小弟,你骗人的功夫还要跟六姐好好学学。你就直说吧,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家世高贵的,赶紧叫爹爹置办厚礼来提亲,家世普通的,倒也可以先纳为妾室。”   “六姐,不、不是这样的……”   “哇,小弟,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六姐你看上的是有夫之妇或是风流寡妇,咱们郑家的男人贪财好色没关系,寡廉鲜耻还是要知道滴……”   “六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郑少清的俊脸再一次因为又气又急而变得通红。   “呃,都不是啊,那你看上的到底是什么人?尼姑?道姑?”郑窈娘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想不到小弟的爱情竟是如此浪漫。   “男人!他是男人!”郑少清发出一声怒吼。   “哈哈!”郑窈娘却放声大笑起来,“小弟你倒是变得比小时候有趣多了,还敢骗六姐你喜欢上一个男人。”   郑窈娘笑得眼睛里都流出泪来,抹了一把抬头一看,对面的郑少清居然也两眼湿润、嘴唇哆嗦,正在无声地呜咽。   “小弟,你哭什么?六姐跟你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真以为你喜欢上男人呢?”郑窈娘忙劝道。小弟是家里心肠最软的人,也是待她最好的人,她可舍不得真让他伤心。   听了郑窈娘的话,郑少清的眼泪流得更快,哽咽地说道:“六姐,要是我真喜欢上男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   “那怎么会?”郑窈娘先是嘿嘿地笑了两声,而后突然僵住了,“小弟,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郑少清吸吸鼻子,点了点头,眼泪继续哗哗地流。   郑窈娘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小弟,六姐求你了!姐知道现如今有钱人家都流行吹南风,可你是咱们郑家唯一的独苗啊!咱们郑家还指望着你开枝散叶啊!”   苍天啊!她老爹虽然好色,却从不逼良为娼,虽然贪财,却从不谋财害命,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郑家?   “六姐……”   “你要真是戒不了这个嗜好,大不了将来花钱买几个娈童、收几个小倌,反正咱们家有的是钱。”郑窈娘抓住弟弟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   “六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郑少清狠狠地甩开郑窈娘的手,“我才不是那种人!我、我只是喜欢他,至于其他人,哼,就算是你的如花公子我也看不上。”   “嘿嘿,姐姐这不是担心你嘛。”她其实是在担心她自己。要是爹爹知道她带着弟弟来京城找相好的男人,一定会把她关在后院阁楼上做老姑子,别说如花公子,就连公苍蝇都见不到。   她的青春年华啊!    第八章   郑少清坚强地擦干眼泪,“六姐,你别替我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我就是想见他一面,然后我就回家,成婚生子,开枝散叶。”   “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郑窈娘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小弟如此为她着想,她却只想到自己。   郑少清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姓钟,家住京城……本来我们约好再见面,他却突然回京了,没来得及细问。”   郑窈娘摸了摸下巴,“小弟,那个钟公子长相如何?”性别固然重要,美丑更为重要,找了个男人不一定会被笑话,可找了个丑男就一定会被人笑话。   郑少清有些忸怩,“嗯,比弟弟我还要好看。”   “你确定他真是个男人么?”   从二十年前老潘大人美名远扬到如今小潘大人名动天下,本朝的男人早就变了样,脸抹得比女人还白,腰饿得比女人还细,若是女人穿起男装,还真是安能辩雌雄。   “六姐你不要胡说!他虽然长相秀美了些,但言谈举止全然是个男人。六姐你见过吃饭时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手里端着大碗、喝汤喝得呼噜呼噜响的女人吗?”别说女人,讲究风度的男人都不会如此。   郑少清说完一抬头,愣住了,“呃,六姐,我不是说你……”   郑窈娘悻悻地放下大碗,收回腿,拉好裙摆,端庄而坐,用汤匙小口喝汤,悄无声息,静如处子。   慢慢地喝完汤,然后说道:“照你这么说,他的确是一个男人。”   这结论一下,郑少清的眼眶又红了。郑窈娘忙说道:“啊,我们不要说这事了,还是说我吧。”   “说你什么?”   郑窈娘猛地一拉椅子,滑到郑少清的面前,呵呵地笑道:“小弟,反正找到这个钟公子还要一段时间,不如先帮帮姐姐吧。”   “六姐你要干吗?就是见小潘大人一面吗?”   “哎呀,你六姐现在的梦想可比这个要伟大!”郑窈娘一拍桌子,“我刚刚打听到,小潘大人的府上准备招募一个打扫茅厕的下人,我决定去应聘。”   “六姐你有没有搞错,你可是堂堂郑家小姐,怎么能给人家做下人?更何论还是打扫茅厕!”郑少清觉得这比他喜欢上一个男人还要不可思议。   “小弟,这你就不懂了。潘府的下人历来都是京城里最热门的行当,供不应求。虽然打扫茅厕听起来粗俗了些,但正所谓人有三急,就算是圣人吃了龙肝凤胆也要拉出来,如花公子当然也不能免俗。嘿嘿,到那时谁还能阻止我和如花公子见面。”   “你、你要在茅厕里和小潘大人见面?可你是女人,这怎么行?”   “蠢!我不能在茅厕门口守着吗?”这可比守在潘府大门前轻松多了。   “可那又能怎样?”郑少清突然觉得自己很龌龊,因为他竟然联想到平阳公主让卫子夫服侍汉武帝上茅厕,然后汉武帝就把卫子夫那个那个……难道六姐也想在茅厕里把小潘大人那个那个?   “这你就别问了。”郑窈娘神秘地笑笑。   她倒是没想过要在茅厕里把小潘大人怎样,因为那地方实在是不雅观。她想的是如何能混上小潘大人的床,然后把他那个那个,到时不用她哭求,爹爹自会想办法把她塞进潘府,而满门名士的潘府想必也做不出始乱终弃的事来。   郑窈娘想到这里心花怒放,不由自主地把一条腿蹬在旁边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大碗,大口地喝着汤,呼噜呼噜好不爽快。   “唉,六姐,如果你真觉得见小潘大人一面便可了了你的心愿,我们倒也不妨在此多呆几日,其他的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如花公子潘沉玉是当朝中书舍人,平日天不亮便要进宫上朝,没有哪家小姐能这么早到门前堵人,当然也没人敢耽误朝官上朝。所以每隔十日沐休的时候,潘府门前便会出现今日的盛况。   郑窈娘恰好含着一口汤,腮帮子鼓起,两眼一瞪,仿佛一只水牛一般,匆忙咽下之后,拍着胸口打着嗝说道:“小弟,你就这么看不起六姐?难道我长得很丑?”   她虽然比不上七妹郑瑶仙花容妖娆,甚至不及小弟郑少清仪容俊雅,但好歹也长的眉清目秀、眼大嘴小,嫁到潘府即使不能添光,也不至于抹黑。   “六姐,我指的不是这个。像小潘大人这样的人家,娶妻看重的不是相貌,而是家世和品性。”   都说官不如商,就算他们郑家是一方豪富又能如何?单凭这家世便相差甚选。说到品性,六姐在家时虽不似他一母同胞的大姐、二姐温柔娴雅,但也尚算乖巧,可这一次出门同行才发现还是如小时骗他零嘴时一样狡猾奸诈。   郑窈娘一撇嘴,“小弟,你不必劝我了,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只是我宁愿给如花公子扫茅厕,也不要陪黄老太爷喝稀粥。所以,投靠如花公子便是我的当务之急,你帮六姐这一次,六姐也一定帮你和钟公子见面,可好?”   郑少清还能说什么?如果只有这两个选择,那他也宁愿六姐留在潘府扫茅厕。可如花公子真会是六姐的如意郎君吗?除他之外六姐就真的别无选择了吗?    第九章   到了应聘的那一日,郑窈娘被潘府门外的人山人海吓住了,不比那日欢迎如花公子出门简单啊。看热闹的人不少,前来应征的人也不少,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俊丑贫富,可谓应有尽有。   “我的娘啊,这到底是在招下人还是在招亲家啊。”郑窈娘大略一扫,便看出不少人都还没有落魄到如此地步,显然和自己一样居心叵测。   “呵呵,看来我低估了如花公子对广大黎民百姓的吸引力。”郑窈娘暗中捏紧了拳头。   “哼,这里面可不包括我,你为什么非拉我来应聘?”郑少清赌气问道,他可没有心思给别人扫茅厕,即使那个人是如花公子。   “不是说好你要帮我吗?你不和我一起进去怎么帮我?”郑窈娘拿出一条布带扎在额头上,杏眼圆睁,“小弟,六姐的终身幸福就靠你了!”   潘府小花园内,潘沉玉正和钟茗婉坐在一起品酒。   “潘沉玉,你家的茅厕是不是特别香啊,居然有这么多人想挤进来。”钟茗婉照理还在禁闭期,但来潘家看望姑姑倒是一个绝好的借口。   “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   “呸呸呸!没听过比这更臭的比喻!”钟茗婉忙将口中的酒水吐出。“这么多人你怎么挑啊?”   “凤梧、碧桐,给表小姐讲解一下我们的人才选拔方案。”潘沉玉又摇起了描金折扇。   凤梧打开一张纸,念道:“本次选拔共分三关,分别是貌、品、才。”   “呸,选你的贴身丫环也就罢了,选一个扫茅厕的用得着貌品才三全吗?”   “茗婉,沉住气,接着听。”   凤梧接着念道:“第一关,观形貌,去掉最秀美和最丑陋之人。”   “咦?这是为什么?”   “因为如厕时看着貌美之人容易引起便秘,看着貌丑之人容易引起呕吐。”碧桐负责解释。   “为什么会便秘?”钟茗婉问道,呕吐她倒可以理解。   “表妹,看着美如天仙的人你还做得出这样不雅的事吗?”   “为啥做不出?我爹说过,该拉就拉身体才好。”   主仆三人微微摇头,表小姐彻底没救了。   这时,在潘府大院内,所有有志于成为潘府茅厕之长的人都领取了号码牌,正一个一个地接受大管家、二管家、三管家组成的评判团的考验。   人群慢慢走过,不断有人被从中剔除。郑窈娘留神一看,被剔除的除了形貌极丑之人也有形貌极美之人,不由得意地朝跟在身后的郑少清使了个眼色。圣人说的对,中庸方是正道。   小花园内,凤梧接着念道:“第二关,察品性,去掉最狡猾和最老实之人。”   “这又是为何?”   碧桐解释道:“因为狡猾之人多居心不良,老实之人又容易为人所利用,所以皆不可取。”   “……这是守茅厕还是守库房?”   “唉,表妹,你不懂,盛名之累啊。”潘沉玉又摇了摇描金折扇。   “他们能偷什么?偷看你的屁股?”   潘沉玉如此厚的脸皮也红了,“表妹,淑女之风,注意淑女之风。”   “切,淑女还不是有屁股。”   主仆三人一起沉默。   第二场考验是在一间厢房内进行,厢房外的抄手游廊两边各有一个月洞门,左边的通向潘府后门,右边的通向潘府的后院。   题目为:如果你在打扫茅厕时捡到二公子即小潘大人的墨宝,将如何处理?   “当然是捡起来整理好归还给二公子。”   点评:虚伪之至,走左边。   “呃,不知道……”   点评:愚昧无知,走左边。   “我本人就是二公子的崇拜者,当然是留下来自己珍藏。”   点评:矫揉造作,走左边。   “我会如实禀报管家,由管家定夺。”   点评:又奸又滑,走左边。   “先问问别人吧……”   点评:墙头之草,走左边。   郑窈娘抓抓下巴,“我爹常说,捡到等同买到,金子银子换不掉。”   点评:奸而不滑,走右边。   郑少清把眼一瞪,“关我什么事?我只不过是来扫茅厕的。”   点评:滑而不奸,走右边。   ……   郑窈娘走到后院一看,队伍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大约只剩下二十几人,是第二场考验开始时的三成左右,不由觉得幸运之至,想不到爹爹的一句强词夺理居然也能保佑她过关。   郑少清却是郁闷之至,他看这选人的方式极为古怪,全凭运气,自己根本帮不上六姐什么忙,所以只是想着如何使自己落选,可没想到刚才那样态度极其恶劣的回答居然也过关了。   潘府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十章   “第三关,考才学。去掉最出众及最愚陋之人。”   “呃,这和扫茅厕又有什么关系?”   “才学过于出众者有居心叵测之嫌,才学愚陋之人又恐难堪此任。”   “扫茅厕和识不识字又有什么屁关系?”钟茗婉又忍不住了,照表兄的这种考察,她连给潘家扫茅厕都不够资格。   “表妹,这还不懂吗?”潘沉玉又摇摇描金扇,“才学出众之人大可以去考取功名,来我家扫茅厕干什么?当然是别有所图。至于不识字的人,要是不小心把我的墨宝当作厕纸用了,那可如何是好?”   钟茗婉听了这话却出其不意地没有立刻作声,想了想,点了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   潘沉玉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表妹终于开窍了。   “用你写过字的纸擦屁股,肯定变成花屁股了。”   什么叫对牛弹琴?这就叫对牛弹琴!   潘沉玉撇过脸,不想再见这头蠢母牛!   花厅里,郑窈娘正瞅着桌上的一张纸发呆。   “请以茅厕为题赋诗一首。”   这几个字郑窈娘都认识。郑家老爷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因为担心女儿们不识字将来会被人骗了财,便还是请了先生教女儿们识字和数数,但更高层次的诗词歌赋便只有独子郑少清有幸修行。   郑窈娘本也觉得认得几个字便足够了,可没想到潘家招个扫茅厕的下人居然也要考诗学!这是哪头蠢牛干的好事?   这本该是小弟郑少清大展身手的时候,可参加考试的每一个人都是单独坐一张桌子,彼此之间分开,还有不少潘家的下人穿插于花厅之中,恶狠狠地监视着他们。   郑窈娘心急如焚,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想和郑少清对个眼神——希望小弟和她能有这个默契。不料才一转头,便听到一位类似厨娘的大妈响彻花厅的吼声。   “这位姑娘请自重,如果再发现有转头偷看的情况发生,将给予逐出考场的处罚。”   许多双眼睛一起看向郑窈娘,尤其是她身后的那位,立刻用手遮起考卷,还仇苦大深地瞪了她一眼。   “呵呵,误会,我只是想活动一下脖子。”郑窈娘尴尬地笑着,何况她也的确没有偷看此人的意思,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能比得过她家小弟?   “考场之上别无借口。”大妈也许是喝多了潘才子家的水,竟也显出几分德高望重来。   郑窈娘恨恨地咬着笔杆,想象着以后紧锁厕门,不让此大妈解决三急问题的爽快情景。可是,写不出这首诗,她还能获得聘用吗?   怎么办呢?郑窈娘都快把笔杆咬烂了,终于想起家里姨娘们打牌时最爱说的一句话:“牌不够,字来凑。”罢了,就用字来凑吧。   与郑窈娘一样,郑少清面对考题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但他愁的不是如何才能写出一首如题的好诗来,而是如何才能写出一首不怎么好的诗来。   想不到潘家招个扫茅厕的下人也会有这么多花样,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才子家招人自然是写得最好的人才可以留下。郑少清一方面是不想抢了六姐的饭碗,一方面是不屑把自己的学识花在这般无聊的事情上。   可要写一首不怎么好的诗,似乎不比写一首好诗容易啊。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不是更衣便是出恭,有没有文雅一些的啊?”钟茗婉被那些绘声绘色的便诗熏得不行了。   “文雅的你又听不懂。”潘沉玉白了她一眼。   钟茗婉顿时默然,那些谈古论今、引经据典的雅作她的确听不太懂,可太容易听懂的诗又实在是粗俗。   潘沉玉很得意自己堵住了表妹的嘴,便又闭上眼沉浸在自己这个奇思妙想所带来的乐趣当中。他这场才学考验与其说是为了招才,不如说就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   “丽姬华帐似君屋,令客羞惭不能入。欲学汉武招卫女,不幸家有曹大姑。”凤梧又念了一首诗。   潘沉玉眼睛一亮,“哈,这诗有点意思。”   “有啥意思?文不对题,一点粪味都没有。”钟茗婉嫌恶地哼了一声,灌下一杯香茶。这该死的潘沉玉居然说女儿家不该喝太多酒,断了她的酒水。   潘沉玉坐直身子,合起折扇指了指她,“自家人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听不懂就不要出声,免得让人笑话你是一个文盲。这首诗虽无一个厕字,却是句句说厕。”   钟茗婉用手撑着下巴,迷茫地看着潘沉玉,她怎么就没听出来这诗与茅厕有关呢?    第十一章   潘沉玉见她如此受教,无来由地升起一股骄傲,接着说道:“这诗的头两句说的是西晋时的巨富石崇家里的茅厕华丽无比,又有美貌的侍女殷勤伺候,让客人都不好意思如厕。第三句说的是汉武帝在平阳公主家如厕而得了卫子夫,最后一句则是借用紫姑被大妇曹大姑害死成为厕神的典故。”   “切,原来又是一堆典故,没意思。”钟茗婉撇了撇嘴,其实她倒是挺好奇汉武帝为什么会在茅厕遇上卫子夫,难道大汉皇后也曾经是一个扫茅厕的?   “错,这可不是简单的堆砌典故,这些典故合在一起是很有深意的。”潘沉玉又狠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唉,沉玉表兄你就一次说完吧。”   “哈哈,这诗是在讽刺我潘家的茅厕就像石崇家的一样,太过华丽而失去本来的意义;又讽刺我想学汉武帝利用如厕的机会与美人相会,可惜家里有妒意狂盛的妻室,得了美人也只能落得紫姑的下场。呸!这家伙也歹毒了,居然咒我妻妾不和,是谁?”潘沉玉讲解完最后一句突然醒悟。   “是一个叫吴子清的少年,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饱读诗书之人。”大管家忙回答道。   “好好好!就是这个好!”弄明白了的钟茗婉哈哈大笑,“这人的诗才实在是好,沉玉表兄,就要他了!”   “哼,知道这么多又硬又臭的典故,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语含讽刺却又故意写得中规中矩,不怀好意,不怀好意啊。下一个!”   “切,肯定是被人说中了心思。”钟茗婉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可惜她不是这场考试的主考官。   “挥帚日当午,汗滴脚下土。谁知厕中香,坑坑皆辛苦。”碧桐念完这首诗后愣了半晌,这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潘沉玉也愣了一会儿,而后拍案大笑,“妙啊!实在是太妙了!真是活灵活现地写出了打扫茅厕的艰辛。”   “妙什么妙?这分明是剽窃!这分明是剽窃了唐诗《锄禾》!”钟茗婉也拍案而起,真当她是文盲吗?   凤梧和碧桐也傻傻地看着自家公子,公子不可能连这都没有听出来吧?   “剽窃又怎么了?”潘沉玉无所谓地摆摆扇子,“只要剽得巧、剽得妙,能借他人之语表自己之情,那便是好。哈哈,和原诗正好一进一出,真是有趣。是什么人写的?”   “是一个叫古窈娘的姑娘,今年十九岁,相貌倒也清秀,言行也很伶俐。”大管家也是一个伶俐人,当然知道自家二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就是一个打扫茅厕的下人,四肢齐全、不疯不傻就成。   “好,就是她了。”潘沉玉一锤定音,决定了这场别出心裁的选拔的最终结果。   “你怎么能这样?剽窃的有活干,原创的反而没活干,这不公平!”钟茗婉大怒,仿佛那个没活干的人便是她。   “茗婉表妹,你这么认真干吗?你要是舍不得那个姓吴的小才子,我就推荐他去钟府给你扫茅厕算了。”潘沉玉继续嘻笑着。   钟茗婉脸色大红,她再怎么粗鲁也还是一个女儿家,哪有专给自己找个男人扫茅厕的道理?   “潘沉玉!”   咣当一声,一个茶杯撞在树上成为碎屑。已经闪过袭击的潘沉玉仍然不敢抬头,凤梧、碧桐也没有舍身护主的觉悟,大管家更是如同入定的老僧,纹丝不动。   “钟茗婉!你想毁我的容吗?”潘沉玉用扇子遮住额头。   “哼,谁让你调戏我?”   潘沉玉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表妹,这个词可不能乱用!我那挺多算……调笑!”   钟茗婉又抓起了茶壶,潘沉玉吓了一跳,忙叫道:“你又擅自动用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可别怪我一会儿在子雍面前告你的状。”   钟茗婉一听这话犹豫了,如果让堂哥知道这事,她就连到潘府看姑姑的自由也没有了。她只好放下茶壶,可心里的火气依旧未出,便朝着潘沉玉使劲做了一个最丑怪的鬼脸。   潘沉玉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叹了一口气,真让他娶表妹为妻,他宁愿娶个曹大姑。      “是我吗?真的是我吗?”郑窈娘激动地想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咬着,以确定这不是在做梦,却想不好该放哪一根指头,只好把十根指头都放到嘴边扒着。在她的身后,是一堆唉声叹气甚至哭丧着脸的落选者。   “没错,就是你,古姑娘。”大管家有些受不了郑窈娘的恶心样,转眼看了看落选的吴姓少年,却看到一脸解脱后的喜悦,看来不怀好意的人应该是这位古姑娘才对。   “古姑娘?对对对,是我,正是我!”激动的郑窈娘险些忘了自己和小弟都改用了娘家的姓。当然,郑少清是担心丢了郑家的脸,而她是担心被郑家发现踪迹。   “古姑娘,你现在就跟我走,二公子要见一见你。”   “二公子?你是说小潘大人,你是说如花公子?现在就要见我!啊,这怎么行?我穿的不是我最漂亮的衣服,我、我甚至没有擦粉……”见如花公子是她此行的目的,却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郑窈娘由激动变为了慌张。   大管家轻轻咳了两声,这样的情况他倒也见惯了,“古姑娘莫紧张,二公子只是要交待你几句话,这是府里的规矩。”其实二公子通常不会随意见家中仆妇,这一次似乎是特意和表小姐扛上了。   “哦……”郑窈娘努力平复自己的表情,让自己显得端庄起来,她可不想给大管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是内心深处却是无法平复的。长久以来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她真的就要见到如花公子了!可在这之后,她的人生还会有什么梦想呢?    第十二章   能够养育出如花公子的地方无疑景色很美,可郑窈娘完全没有心思观看,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盘算着一会儿见了如花公子自己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动作,该有什么表情……   原以为要在漫漫的打扫茅厕的过程中寻找机会接近心上人,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快,以至于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要怎么样才能给如花公子留下好印象呢?   “咱们做下人的,最重要的就是把老爷、夫人、公子吩咐的事情做好,别的就不用多想了。”   “嗯。”   “一会儿见了二公子要懂规矩,二公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没问的、没叫你做的可千万不能乱来。”   “嗯。”   “对了,表小姐也在里面。她虽然不住在府里,但也是府里的主人,她吩咐的事你也要照办,切勿顶嘴。”   “嗯。”   “啊,将军来了。”   “嗯。”   大管家突然停住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郑窈娘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年过半百的大管家身子骨已经不如以前硬朗,竟然被她撞得一个踉跄,幸被对面的人扶住才没有摔倒。   “干吗停下来也不打个招呼?我的鼻子……”郑窈娘捂着鼻子叫道。她一直停留在与如花公子见面的假想中,早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直到看到大管家阴沉的脸色才醒悟过来。   “呵呵,是我没看清楚路,大管家您没事吧?”   大管家怎么可能没事?可当着客人的面也不好训斥她,只得冷声说道:“还不快过来见过将军。”   郑窈娘忙道了一个万福,“小女子见过将……”   这哪是什么将军?这分明是扫帚星!   “你怎么在这里?”郑窈娘和钟子雍齐声叫道。   “放肆!怎么能这样和将军说话?”大管家刚骂完,突然想起这句话是这姑娘和世子一起说的,难道世子认识她?   “将军,这……”   “这女人怎么会在这里?”钟子雍冷漠中带点愤怒的语气让大管家松了一口气。   郑窈娘心里的怒气可没法散去,但她也没有开口。她不是傻瓜,眼前的形势明摆着在告诉她,这个扫帚星不是她原来所想象的一无是处的武人,他是潘府的客人,还是一个地位尊贵的客人。   所以,她只能装出战战战兢兢的样子,听着大管家解释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那原因本是一个事实,但在对方鄙夷的目光的注视下,却让她无端地感到羞辱。   可是,这令人感到羞辱的差事不正她自己费尽心思求来的么?   钟子雍剑眉一挑,“你家二公子喜欢胡闹也就罢了,大管家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呃,可这茅厕是没人扫啊……”大管家好委屈,不明白世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挑什么人不好,偏偏挑个逃奴出来,想让你家老爷被人非议吗?”   “逃奴!你是逃奴?”大管家大惊失色。   “谁?我?当然不是!”郑窈娘坚定地摇头。   钟子雍立刻冲着她阴冷地笑道:“本将军亲眼所见,你还敢抵赖?”   “我不是逃奴!你是将军也不能诬赖我!”先前不发作是因为怕丢了刚到手的饭碗,可看来再不反抗就肯定要丢饭碗了。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你还要告诉我你是某家的千金小姐?”   “我……”郑窈娘突然哑巴了,谁会相信一个富家千金会来应征做扫茅厕的下人呢?   大管家刚才还有些疑惑,现在可是毫无疑问。这位古姑娘不但是一位逃奴,还是一位刁奴,如果真招进府来可是后患无穷。   于是,他立刻对钟子雍恭敬地说道:“都是老朽花了眼,居然险些被她骗了过去。将军您看这事……”   “还犹豫什么?直接轰出去。你家公子那里我自会去说。”钟子雍说完摆摆手,径直向前走去。   “啊!大管家您可不能听他的,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存心打击报复啊!”郑窈娘着急地大叫起来,也不管那扫帚星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管家花白的胡子抖了抖,这位姑娘倒是说对了,世子对于得罪过他的人可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可既然你得罪了世子,那就算你不是逃奴我也不敢留你啊。”   大管家神情冷酷地挥了挥手,便上来两个强壮的下人牢牢抓住郑窈娘的双臂,一使劲,向后拖去。   “如花公子!小潘大人啊……”    第十三章   “咦?好像有人在叫我?”潘沉玉转过头,正看到面色不善的钟子雍走了进来,“子雍你怎么才来?可是错过了不少好戏啊,哈哈……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钟茗婉浑身缩成一团,委屈地说道:“二哥,我今天可没打过沉玉表兄。”然后朝潘沉玉使劲使了个混合着哀求和威胁的眼色。   钟子雍却没理她,瞪了潘沉玉一眼,“你这家伙,招个下人用得着弄成这样吗?哼,今天要不是我来,你就非要得个窝藏逃奴的罪名不可。”   “什么逃奴?”潘沉玉莫明其妙。紧跟在后的大管家忙把表公子火眼金睛智擒逃奴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被你赶走了?”潘沉玉留意的是这一点,“那谁给我扫茅厕啊?”   钟子雍又瞪了他一眼,钟茗婉则兴奋地抓起一张诗稿,“这个啊!这个叫吴少清的,二哥你快看看,这人的诗写得多好。”   “切,我才看不上这个虚伪的小子。”潘沉玉郁闷地摇着扇子,他居然没来得及看那有趣的小姑娘一眼。   钟子雍看完那首诗,嘿嘿一笑,“不错,就他吧。”   “我说了我不要。”   “我赶走了一个,总得再帮你找一个,要不然谁给你扫茅厕啊?”郑子雍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嘿嘿,小潘大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滋味不好受吧。”   潘沉玉明白了,钟子雍这是在报复。   “大管家,快去把这位吴少清找来。”钟茗婉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终于打败了剽窃党。   “那是我家的茅厕……”   大管家假装没有听见二公子无力的抵抗,反正总要有人打扫茅厕,只要那人四肢齐全、不疯不傻就成。他是老了,但没有老糊涂。   “不知道六姐见了如花公子后会不会露出马脚,又或者会不会真被如花公子看上……”郑少清心乱如麻,只好一直徘徊在潘府门外,希望能早点得到消息。   忽然,潘府的侧门开了,郑窈娘失忆落魄地走了出来,郑少清正想上前拉住她问问究竟,忽然又听有人喊道:“哎,你不是那个叫吴少清的吗?”   郑少清抬头一看,是一个潘府的下人站在门前冲他说话,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呃,就是我。”说谎不是他的长项。   “太好了,大管家正要我去找你,幸好你没有走远,要不还不知上哪里找你呢?快,跟我进去!”那人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拉起他的胳膊就往潘府走。   “等等,我进去干什么?”郑少清使劲将自己的胳膊从那人的手里挣脱出来。   “嗨,你被录用了啊,快跟我进去见二公子。”   “我被录用了?那她呢?”郑少清指了指仍然失忆落魄的郑窈娘。   “她?”那人同情加鄙夷地看了郑窈娘一眼,然后小声说道:“她倒霉,惹了不该惹的人,被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郑少清大怒,什么人竟然敢这样对待他的六姐?正想发怒,突然胳膊又被人拽住了。   “这位兄弟,这是一个大好机会,我没能好好把握,你可千万不能重蹈覆辙!”郑窈娘紧紧地抓住郑少清的胳膊,神色异常郑重。   郑少清明白了,六姐这是在告诉他,这个茅厕他扫定了!      “怎么样?怎么样?如花公子是不是比画上还好看?说话是不是很温柔?笑起来是不是很灿烂?”郑少清刚跨进客房的门,就又被郑窈娘紧紧地拽住了胳膊。   “我没有见到小潘大人,只是见到了大管家。”郑少清有气无力,那位老管家还真是谨慎,差不多把所谓的吴少清的祖宗八代都查问过来,也幸亏郑少清思维敏捷,居然没有露出破绽。   “没见到?怎么会这样……哼!一定又是那个扫帚星捣的鬼!”郑窈娘愤怒地挥了挥拳头。   “什么扫帚星?”   “算了,不说那个浑蛋。”郑窈娘闷着脸摇摇头,“我们来说说下一步计划。”   “对啊,六姐,我一下步该干什么?”郑少清也很关心他们的下一步,难道真要他留在潘府扫茅厕么?   郑窈娘沉重地拍了拍郑少清的肩膀,“小弟,六姐知道委屈你了,可为了六姐的幸福,你就再委屈一段日子吧。”   郑少清真的很委屈,“六姐,我不是怕委屈,只是……我留在潘府也没什么用啊。”   “怎么会没用?”郑窈娘杏眼圆睁,“你的用处大着呢。首先,你要帮六姐了解如花公子的喜好;其次,你要帮六姐监视企图接近如花公子的无良女子。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郑窈娘说着说着,便把脑袋摇了起来。   “六姐,知己知彼又能怎样?小潘大人都不知道你是谁。”郑少清懊恼地甩了甩袖子,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打消六姐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呢?   “哈哈,小弟你也太小看你六姐了。”郑窈娘突然大笑起来,又把一条腿瞪在了椅子上,拍着大腿说道:“你以为六姐经过这一次失败就真的彻底倒下了吗?”   “那你还想怎样?”   “小弟,你也不想想,六姐我哪里会有十成的把握获得潘府的录用?所以,在我去潘府之前,我其实已经精心策划了计划二以备不患。”   “计划二?”   “对,计划二。”郑窈娘得意地拍着腿,笑得如同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第十四章   “计划二又是什么东西?”郑少清到底是年轻人,虽然怀疑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提到自己的新计划,郑窈娘顿时神采飞扬、一扫颓态,拉过椅子坐在弟弟身边,问道:“定远侯你知道吗?”   “嗯,是个侯爷。”郑少清只知道像潘沉玉这样以才学闻名的官员,其他的就很少耳闻。   郑窈娘白了他一眼,“小弟,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不行的。定远侯钟家可是本朝安邦定国的大功臣,而且一门忠烈、代代名将……”   “六姐,这跟你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郑窈娘又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这一代的定远侯就是小潘大人的亲娘舅吗?他们两家可是常有来往,只要我能进侯府,还愁见不到他吗?”郑窈娘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定远侯答应让你进他的府第?”   “我和他非亲非故,他怎么会让我进去?”郑窈娘有些气馁,小弟这是故意捣乱还是变傻了?   “那你这不是白说吗?”郑少清同样有些气馁。   “哎呀,他不让我进我才要想办法进,所以才要有计划二啊。”   “六姐,难道定远侯府上也要招扫茅厕的?”郑少清想起今天在潘府受的罪,浑身打颤。   郑窈娘却撇了撇嘴,“一样的计策哪能用两遍,你这可又是小看六姐了。”   “那六姐你到底想怎么样?”郑少清都快哭了,他愈发后悔当初没有在郑家大院里揭发郑窈娘的罪行。   郑窈娘却喜滋滋地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定远侯的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西山宝峰寺去烧香,到时她的马车会很不小心地撞上我,撞得我遍体鳞伤,然后我再哭诉一下无比悲惨的身世,这位据说心肠比菩萨还软的夫人能不收留我吗?”   “撞马车?六姐你疯了?要是真不小心撞得你遍体鳞伤可怎么办?”郑少清说的“不小心”和郑窈娘说的“不小心”可不一样。   郑窈娘不耐烦地摆摆手,“放心,你六姐又不是傻瓜,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不会干出引火烧身的事来。”   郑少清见她不听劝,心里郁闷,赌气道:“到那时我已经在潘府当差了,可帮不了你。”   郑窈娘立刻拉着他的手笑道:“没事,没事,小弟你替我看紧如花公子就好,定远侯那边我一个人搞定。”只要不再遇上那个扫帚星,她一定能马到成功。   郑少清又叹了一口气,他不过是一个扫茅厕的,怎么看得住如花公子呢?除非如花公子十二个时辰都蹲在茅厕里。      正如郑窈娘所知,每逢初一、十五,定远侯夫人孙氏都要到西山宝峰寺进香。可她不知道的是,只要钟子雍当日没什么要紧事,都会陪同母亲一起前去。   定远侯夫人进香可是一件大事,进香的虽然只有她一人,同行的却是一大帮,丫环、仆妇、管家、车夫、护卫……加起来也有二十多人。男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女人都坐在精美的香车里,浩浩荡荡沿着山道而行。   看到这样低调却又显赫的排场,就算不认识那个骑着枣红色骏马、身穿墨绿色劲装的英朗男子是谁,也都知道这支队伍不简单。路人纷纷避让,生怕自己不小心会招惹到这个大人物,可谁又会想到有人还偏偏担心招惹不到。   郑窈娘很快就辨认出来哪一辆马车里坐的是正主,可四周都围满了骑着大马、戴着大刀的威武男子。   “哎呀,我这要是冲出去,还没撞上马车就非要被这些马踩死不可。”郑窈娘没料到定远侯夫人出门烧香居然有这么大的阵式,郑家大娘出门也不过跟着四、五个下人。   这可怎么办?半途而废肯定要被郑少清笑话;可硬着头皮上吧,又担心会弄巧成拙变成一堆烂泥。郑窈娘望着渐渐靠近的马车,心中犹豫不决。   山道并不是很宽,而上山进香的人却很多,为了避让钟家的队伍,道路两旁渐渐拥挤起来。也不知是谁的手肘正拐在郑窈娘的后背上,让猝不及防的她禁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却又正好绊在一块石头上……   “啊!我不想撞啊!”郑窈娘惨叫一声,身子却几个踉跄冲了出去。   正当郑窈娘不受控制地向钟家队伍冲去时,队伍里也跑出一匹马来,直向她奔来。眼看就要撞上时,郑窈娘拼命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一压,终于将身子停住,而此时,马上的人也一勒缰绳,将马停住了。   “谢天谢地!”郑窈娘正想伸手拍拍胸口安慰自己,却发现胸前多了一样东西——一把阴冷的长剑。   她抬头一看,恰好与剑的主人四目相对,然后两人齐声喊道:“怎么又是你?”   钟子雍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逃奴阴魂不散地缠着他是为了什么,可他没能等到答案,因为这女人说完那句话后便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第十五章 队伍停了下来,马车里的孙氏不知发生了何事,忙让丫环鹊儿去打听。鹊儿转告了管家,管家又吩咐了男仆,男仆又找到了护卫,护卫又问了武英。   “将军,夫人派人来问发生了何事?这不是……”武英看清躺在地上的女人也吃了一惊。   钟子雍摆了摆手,“告诉我娘,有人企图冲撞她的马车,被我赶走了。”   武英:“有人企图冲撞夫人,被将军打发了。”人还躺在那里,怎么能说是赶走呢?   护卫首领:“有个女子企图冲撞夫人,已经被将军打发了。”他看清那是一个女子。   男仆:“有个女子想撞夫人,被将军打发掉了,管家,我看见将军连剑都拿出来了,看来那女子不简单。”   管家:“是个来历可疑的女子,被将军用剑打发掉了。”   鹊儿:“夫人!将军杀了一个女人!”   “啊!这个逆子!”   正准备叫人把地上的“女尸”搬开好让马车通行时,钟子雍却接到了母亲的紧急召唤。   “娘,不用担心,很快就好。”他以为母亲是等得焦急了。   “都死人了我还能不担心吗?”孙氏一声怒斥。   “娘,你在说什么啊?那女人不过是晕过去了,何曾死了?”   孙氏一听,心道:“是啊,子雍岂会无怨无故杀人?”便转头看向鹊儿,鹊儿一惊,忙伸手向外一指,“是他说的。”   看到钟子雍愤怒的眼神,管家吓了一跳,忙也向旁边一指,“不是我,是他说的。”   男仆也慌了,“将军明鉴,我是照着护卫的话说的。”   护卫不甘心,“我可是问了武英!”   武英看看钟子雍,无语。   孙氏也头疼了,“好了,不说那些了。子雍,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是个女人,不知犯了什么疯病,突然冲过来,又突然晕了过去,于是阻住了路,我正让人把她搬开。”钟子雍避重就轻,他不想让那个逃奴和钟家沾上关系。   “你这孩子,既然是有人犯病,怎么能就这样把她丢到一旁呢?”孙氏一听又急了,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呃,我会让管家留点银子给她。”钟子雍很郁闷,可又不想让娘亲知道真相。   “这可不行!她一个身怀重病的女子,如何照料自己?在菩萨面前行不善之举,菩萨是不会保佑我们钟家的,就是让旁人看了也要耻笑我们见死不救、假仁假义。”   “那……再给她找个大夫?”钟子雍很清楚,那女人没什么重病,纯粹是被他吓晕了。   孙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而吩咐把那个晕倒的女子带上,同时派人下山去请大夫。这话她是亲自对管家说的,免得人多口杂,又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当郑窈娘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床边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还站着几个穿着体面的丫环、仆妇。   “我这是在哪里?”她没有被那个扫帚星克死吗?   “姑娘,你不用慌,这里是宝峰寺的禅房。”那个贵妇和蔼地说道。   “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家夫人带你来的。”一个丫环说道。   “鹊儿不要多嘴。这位姑娘,其实都怪我管教不严,让那个不肖子不小心惊吓了你,我只好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当大夫说这姑娘没有病,而是受惊过度,孙氏便猜出罪魁祸首正是自己的儿子,怎能不心生愧疚?   “我被吓晕了?”郑窈娘觉得不可置信,她怎么可能被扫帚星吓晕了?她那是气晕了!   “姑娘别担心,大夫说你没有受伤,只需休养几日便可。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再给你留些银两,你看可好?”既然是自己的儿子害人晕倒,孙氏不得不多多弥补。   “请问夫人您是……”郑窈娘的心里呯呯乱跳,她刚才分明是撞向了定远侯夫人的马车,可这贵妇人却又说吓晕她……不,是气晕她的扫帚星便是她的儿子。   鹊儿马上笑道:“我家夫人便是当朝鼎鼎大名的定远侯夫人。”   “鹊儿不要胡说。”孙氏也忍不住笑了,可一看到神色僵硬的郑窈娘便又愣住了,“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郑窈娘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想不到那个无名氏的一拐歪打正着,竟然真让她撞上了定远侯的夫人,而定远侯的夫人也的确如传说中所说的那般和蔼可亲。   这本该是一件喜事,只要她接着哭诉自己家破人亡、无家可归、无以为生的悲惨状况,这位夫人一定不会介意收留她,而她便有了正大光明接近如花公子的机会。   可是,更想不到的是,那个扫帚星居然便是定远侯的儿子,如花公子的表兄。依他那睚眦必报的小人心态,怎么会容忍她的计划顺利得逞? 第十六章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钟子雍大步走了进来,嘴里喊着娘亲,眼睛却是盯着床上的郑窈娘。   “子雍,你这是干什么?”知道儿子先前骗了自己,孙氏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嘿嘿,娘,我这不是心里不安嘛,一听说这位姑娘醒了,便赶紧来看看。”其实他是担心这女人要干坏事,毕竟每次见她时她都没有在干好事。   孙氏白了他一眼,看着明显被吓坏了的郑窈娘笑道:“姑娘莫惊,先前只是一个意外,我儿并无恶意……”   钟子雍立刻抢过话头,“没错,只是一个意外,姑娘看病养病的钱都由我来承担。另外,不知姑娘家住何处,我这就送你回去,以免你家人担忧。”他的语气温和,但郑窈娘却能听出背后的警告:不要太贪心,得了钱就赶紧滚吧!   孙氏一听有理,“是啊,我看姑娘是一个人上山进香的吧,不如先派个人到你家告知你的亲友?”   郑窈娘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绞到一起来了。为了这个计划,她可是精心编造了一个完美的身世,可是很显然,只要她一开口说谎,这个扫帚星就会毫不留情地戳破她。   她该怎么办?就这样灰溜溜地认输逃跑吗?   钟子雍看着她的脸色,猜出她在担心什么,心中得意,但脸上却露出担忧的神色,“怎么,难道姑娘被吓得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都忘了吗?”   孙氏皱起了眉,正准备怪罪儿子此言无礼,忽见那位姑娘抱住自己的头,神情痛苦地喊叫起来,“我是谁啊?怎么回事?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孙氏慌忙问道,也忘了责怪儿子。而钟子雍只想狠狠打自己一个耳光,他这不是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郑窈娘硬是挤出两滴眼泪,“夫人,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姑娘别急,好好地再想一想。”其实孙氏比谁都急,真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吓得失了魂,这罪过可就大了。   “对,好好地想一想,你一定能想起些东西来。”钟子雍死死地盯着郑窈娘,似乎她再说想不起来就要上前掐住她的脖子一般。   郑窈娘以袖掩面,装腔作势地冥思苦想了一阵,然后说道:“想起点东西来了……好像我曾经住在一座大宅院里,里面有好多人,有好多像夫人这样穿着华丽的人,也有好多像他们这样的人……”她指了指孙氏身后的那些丫环。   “还有什么?”   “还有……没了……”   “没了?”   “都没了……”郑窈娘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记不得为什么,反正都没了,大宅院没了,穿着华丽的人没了,丫环们也没了……好像就剩下我了……”她低头扯了扯身上绝对称不上华丽的衣服。   孙氏也在打量着她,心想:“这姑娘看起来应该是好人家养出来的,但现在穿戴简陋、面色不佳,先前大夫也说她近来饮食不善,想必是中途逢难、家道中落了。”她当然想不到郑窈娘最近几日三餐只喝稀粥,就为了能够面带饥色。   想到这里,孙氏不由地叹了一声,然后说道:“姑娘若是一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就先留在我府上好好休养,等想起来了再说吧。”   对于这种失忆症孙氏也略有所闻,知道有的人会突然恢复正常,也有的人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总之是急不得,又不忍心让她一个弱女子独自飘零在外,故有此言。   郑窈娘闻言大喜,脸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只是略带感动地又挤了两滴眼泪,“多谢夫人,得遇夫人收留,一定是菩萨在保佑小女子。”   阴谋!这一定是一个阴谋!钟子雍攥紧了拳头。他不知这女人为什么想接近母亲,但肯定是一个预谋以久的阴谋。   可偏偏这女人说的不全是假话,就算他此时说出真相也不能证明她没有失忆,母亲不但不会赶走她,反而还会怪罪自己有所隐瞒。   望着那个正在感恩戴德、泪流满面的女人,钟子雍在心里冷笑道:“好吧,你想来就来吧,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怕你能闹翻天吗?等我让武英去楚阳找到你的原主人,你有的是机会哭。”    第十七章 因为看出郑窈娘出身良好,孙氏没有把她当下人,不但让她在钟家好吃好住,还派了一个小丫环照顾她,让她过得就跟还在郑家一样。   但这不是郑窈娘的目的,她可不是来这里做小姐的,躲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见到她的心上人并与之有所发展呢?   于是,等她把之前特意糟蹋过的肠胃修复之后,便不失时机地向孙氏表忠心,声称宁愿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也不要成为寄人篱下吃白食的懒虫。   郑窈娘这番有理有据有骨气的话果然打动了孙氏,便答应让她在府上做活,也不用签契约,只等想起身世、找到她的亲友便可离去。   专管内宅仆妇的张妈妈今日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张妈妈好。”郑窈娘很热情地站起来迎接。   “呵呵,姑娘身体可好了?”张妈妈对这位不幸失了忆的姑娘很有好感,有着大户人家的教养,却又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   “早就好了,再不让我做点事,恐怕就要憋出病来了。”郑窈娘故作埋怨,果然把张妈妈逗笑了。   “你这孩子,别人都巴不得啥也不做,你居然还闲不住?”   “唉,不是我闲不住,只是一想到若非夫人收留,我如今都不知身在何处。如果不能为夫人尽点力,这心里怎么能安乐呢?”   张妈妈闻言又喜又怜,这姑娘不但模样清秀,心地也忠厚,只可惜貌似家道中落,如今又失了记忆,也许只有留在府内才能得个好结果。   “我今天就是来给你找事了。”张妈妈笑道,“就是不知你可识字。”   “字倒是识得几个,不过也就是几个,舞文弄墨的我可不行。”郑窈娘故意把丑话说在前头,可别再让她写诗了。   张妈妈乐了,“又不是要你去考秀才,不用你舞什么。”   “哦,那是要我干什么呢?”郑窈娘松了一口气,还好京城里不是谁家都像潘府那么刁钻。   “世子的书房里缺一个侍墨的丫环,之前挑了几个世子都不太满意,昨天夫人说起你来,世子说只要你识字就行。”   “世子?”郑窈娘大惊失色,这侯府内只有一个世子,便是那万恶的扫帚星!   “别担心,那些打扫、收拾的粗活自有小厮去做,你就是世子在的时候在一旁听吩咐就行。”   “可是,张妈妈,你也知道我这毛病……”郑窈娘指了指自己的头,让她去侍候扫帚星,岂不是让小羊羔去侍候大灰狼?   张妈妈略微有些不悦,可一想这姑娘大概是真被吓坏了,便劝道:“身为下人本是不该议论主人,可这一次嘛的确是我家世子鲁莽了些。不过侯爷和夫人都已经责罚过,姑娘也就不该还放在心上。而且,夫人让你去服侍世子,也就是想让你们有机会化解这个恩怨,你可不能辜负夫人的一番好意。”   郑窈娘怎么会看不出张妈妈先前的不悦,知道如果再反对便有可能弄巧成拙,忙笑道:“张妈妈说笑了,我怎么会不明白夫人的好意,再说那只是一个意外,谈不上什么恩怨。我只是担心自己的脑子现在不好使,不能让世子满意。”   “呵呵,没事,夫人早就嘱咐过世子,世子也答应一定会善待你,不会对你太苛刻。”她也想不到世子居然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也许是对这位姑娘心怀愧疚吧。   善待?扫帚星也会善待人?郑窈娘光是从张妈妈的传述里便听出了一丝不善。第一次见面便害得自己摔了个半死,第二次见面更是硬生生剪断了她进潘府的希望,如今答应让她到自己跟前服侍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善待?   郑窈娘原本的打算是能服侍孙氏,这样不但可以见到如花公子,也不用担心会受虐待,却不料形势急转直下,菩萨一样的孙氏竟会亲手将她送到恶魔一般的钟子雍手里。   张妈妈看她还有一丝犹豫,心中了然,又说道:“我不知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言,其实嘛,世子这个人是很宽厚的,只要你没有做什么惹他生气的事,他是不会责罚你的。当然,咱们做下人的,只要听话做事,又怎么会惹主人生气呢?你说是不是?”   “呵呵,那是,那是……”可是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惹世子生气了,谁能告诉她应该怎么办啊?   “其实啊,去世子书房当差可是一个香饽饽,内宅里不知多少人想抢着去呢。这次如果不是夫人亲自点将,你以为会轮得到你?”张妈妈故弄玄虚地抛出一句。   “为什么?”郑窈娘果然好奇地问道。她从这几日服侍她的丫环口中得知,侯府里的几位主人中最不受欢迎的就是世子钟子雍,张妈妈这话是故意骗她的吧。   “呵呵,我知道你忘了很多事,可京城里的如花公子你总该还记得吧。多少富家千金、官家小姐整日就琢磨着如何见他一面,可要是她们能到世子书房里当差就不用愁了。”   “你是说在世子的书房里就有机会见到如花公子?”   “那当然。沉玉公子和世子从小一起长大,虽是表兄弟却比亲兄弟还要亲,哪一次来府上会不去世子的书房坐坐呢?”   郑窈娘两眼发亮。她怎么忘了,如花公子身为男丁,和自家的舅母再怎么亲近也不可能常常见面,可和自己的表兄就不必有这么多忌讳了。   “张妈妈,我什么时候开始当差啊?”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如花公子啊?   张妈妈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就知道只要抛出沉玉公子,便很少有女人能抵挡住。唉,其实世子论家世、论才貌都不逊于沉玉公子,亏就亏在行伍多年,看起来不似沉玉公子温柔体贴,怎会讨京城女子的喜爱? 第十八章   西院比起侯爷夫妇所住的北院要小巧得多,也不似那里富丽堂皇,简单的景物、疏朗的建筑,充分显示出主人的喜好。   钟子雍没有亲兄弟,西院里就只有他一个主人。奇怪的是,主人是男人,院里所用的下人也都是男人,且大多是钟子雍在边关驻守时所用的人,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型军营。   据说钟子雍十五岁跟随叔叔去了边关后,贴身服侍的下人就全换成了男仆。去年回府后,没过多久便把母亲安排的年轻丫环赶出了西院,只偶有几个粗使婆子来听使唤,西院从此便阳盛阴衰起来。   直到现在,其他院里的丫环仆妇未经允许也不得随意进出西院,而郑窈娘这个新上任的侍墨丫环便堪称是西院最年轻最貌美的女人。   “西院的规矩和北院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条,不得随意带别院的奴仆入内。将军好静,不喜人多,要是犯了规矩,立刻逐出,绝不轻饶。”西院管事王富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已经唠叨得像个老人。他没有跟随钟子雍去过边关,但也知道世子说一不二的军旅习惯。   “不得随意带别院的奴仆入内,这指的便是女人吧。真是怪了,哪家的公子哥不喜欢年轻漂亮的丫环呢?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会选我,难道我既不漂亮也不年轻?”郑窈娘满肚子牢骚。   到了书房门前,王富习惯性地拉拉衣衫、扶正帽子,然后回头看着郑窈娘。后者在他的注视下也慌张地检查了一下,发现衣冠端正,没什么需要整理的。   可王富的脸色显示出他的不满,郑窈娘只好随意拉了拉衣襟,扯了扯裙摆,王富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进屋禀报。很快,便听屋里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一对细长而舒扬的柳眉大约是五官中最为精致的部分,鼻子和嘴巴也很秀气,大小适中的杏眼微闭时显得颇为娴静,可一睁开,却是横波欲活,顿增十分神采。   钟子雍接过茶,眼睛却还停留在郑窈娘的脸上,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她。看在别人眼里,也许会以为这位年轻将军是对自己新的侍墨丫环起了兴趣,可郑窈娘却知道这位将军心里只有折磨俘虏的兴趣。   “嘿嘿,没想到吧。不过你别怪我,这可是我娘亲自安排的,而非本将军刻意为之。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滋味不好受吧?”   “世子说什么呢?我听不懂。”郑窈娘茫然不知所措,活脱脱一个遇上了不良少年的纯情少女。   钟子雍脸色一沉,“没人告诉你规矩吗?什么我我我?还有,不要称我世子,要称我将军。”   世子这个称号缘于他是当代定远侯唯一的继承人,忠武将军这个称号虽是闲职,却是他自己从万军厮杀中挣来的。所以他不喜别人称他世子,如今也只有像张妈妈那样看着他长大的老人才能这么称呼他。   “是,奴婢知罪。”郑窈娘有些后悔了,她没事跑来给这个扫帚星当奴婢做什么?   “哼,奴婢,逃来逃去还是给人做奴婢,真的值得吗?”   郑窈娘心想:“给你做奴婢当然不值得,可只要能和如花公子在一起,暂时的委屈也是值得的。”   “怎么不说话?”   “奴婢不知将军在说什么?”郑窈娘自然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钟子雍把茶碗放下,冷笑道:“装吧,你就接着装吧,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郑窈娘貌似无辜地眨了眨水灵灵的杏眼,都到这份上了,她当然只能接着装。   “叫什么名字?”钟子雍突然问道。   “我叫……将军忘了,奴婢现在怎么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呢?”郑窈娘差点说露了嘴,心里呯呯直跳,同时不由地恼恨这扫帚星的狡诈。   钟子雍又冷笑一声,“嘴还挺硬的嘛。那本将军怎么叫你?难道叫你无名氏?”   “你才是无名氏!”郑窈娘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然后勉强笑道:“这个嘛,让奴婢想想……”   “不必想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个名字适合你,就先叫着吧。”   “啥名字啊?”郑窈娘直觉不太妙。   “莫逃。”   “莫桃?桃花的桃?”郑窈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逃跑的逃。”   “将军真会开玩笑,奴婢虽然识字不多,却也知道这字不是拿来给人做名字的。”郑窈娘咧了咧嘴,却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我可不是开玩笑,你不觉得这名字很适合你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莫逃啊莫逃,我看你这次还能往哪里逃。”钟子雍用手指了指她,就像是已经判定了她的生死。   当然,后来孙氏问起此名的来由时,钟子雍却答是指让郑窈娘失去的记忆无路可逃,早些回到主人的脑海中,因此得到了孙氏的赞许和肯定,莫逃之名传遍全府。   可此时,郑窈娘却被他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无处遁形,“将军这还不是开玩笑吗?奴婢在府里有吃有住,怎么会想逃呢?”娘啊!她现在就想逃!   钟子雍扬了扬嘴角,算是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   “将军,真的要叫这个名吗?”过了一会儿,郑窈娘鼓起勇气问道,哪有姑娘家叫莫逃的?   钟子雍脸色一沉,“小小一个下人,本将军肯给你赐名便是你的福气,还敢挑剔?”   郑窈娘终于忍不住了,“将军,夫人可是说过,我只是暂时在府上为仆,并没有卖身,和其他下人不同。”   “我知道,只要你想起自己的身世便可以离开。那么,你现在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你就可以离开,想不起来嘛,你就老老实实地做下人该做的事情。”   “我……想不起来……”   钟子雍指了指桌上的茶碗,“茶凉了,快去给本将军重新沏一杯。”   郑窈娘接过那杯尚且温热、一口未喝的茶,满含悲愤地走出书房。   钟子雍看着她的背影再次冷笑道:“想不起来?本将军会帮你想起来的。”他已经暗中派武英再下楚阳,等找到这逃奴的原主人,看她还能如何抵赖?       第十九章   “六姐,你这是干吗?”郑少清看着郑窈娘,后者进屋后还东张西望了好半天才关上房门。   “看看有没有人在后面跟踪啊。”郑窈娘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要是让钟子雍发现她到客栈和小弟见面,那就一切都完了。   “跟踪?难道爹爹派人来京城找我们了?”郑少清半是紧张半是兴奋地说。   郑窈娘瞪了他一眼,“看你这高兴劲儿,巴不得你六姐立刻被爹爹抓回去嫁给黄家老太爷么?”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六姐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和我联络,可把我急坏了。”若不是打听出来定远侯府最近的确收留了一位可怜女子,他都要怀疑六姐是被人毁尸灭迹了。   郑窈娘一拍桌子,“还不是因为那个扫帚星!”格吱一声,桌面裂开了一条缝。“啊!果然是扫帚星,喊一声都要倒霉。”   “什么扫帚星?”郑少清被吓了一跳,六姐暴怒的时候这力气真是不小。   当郑窈娘咬牙切齿地把她与钟子雍之间的恩怨讲完,郑少清的脸色已经变为惨白。“六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我好不容易才混进去,干吗要离开?”   “可是那位钟将军知道你是骗人的啊!如果他派人去楚阳查证,搞不好爹爹也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郑窈娘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这倒很像是扫帚星会做的事情。“可是……我眼看就要能见到如花公子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六姐,我真是不明白,就算能见到如花公子又如何?就为了见他一眼你甚至欺瞒定远侯的夫人,还得罪了世子,这祸已经闯大了,真的值得吗?”因为郑窈娘把钟子雍形容成了恶魔一般的人物,郑少清的心里更虚了。   “哼,你不也是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看你的钟公子一眼,你觉得不值吗?”   郑少清脸一红,“我、我是男人嘛。”   “哈,这跟你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子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郑少清病急乱投医,立刻便被郑窈娘抓住了话柄。   “哈哈,你的钟公子是淑女么?”   郑少清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既然淑女可以逑,君子不也一样?”   郑窈娘立刻叉着腰说道:“对啊!你们君子淑女也可以逑、君子也可以逑,难道就不许我们淑女逑窈窕君子吗?”   郑少清虽然肚子里的经典比郑窈娘多得多,可说到强词夺理却远不是对手,气势顿时就被压住了,只好喃喃地说了一句,“你是淑女么?”   “你说什么?”郑窈娘大喊一声,可转念一想,自己可不是来和小弟吵架的,便又软言说道:“好了,小弟,如今正是我们姐弟俩同心协力的时候,没必要为这些小事争吵。”   郑少清委屈地撇撇嘴,可不是他想吵啊,再说……“哼,什么同心协力,六姐现在只想着你的如花公子,哪里还想得起我的事来?”可怜他现在天天与茅厕为伴,虽然尚书府的茅厕也算豪华,但终究飘不出香味来。   郑窈娘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允诺过要帮小弟打听那位钟公子的下落,犹豫了片刻便笑道:“六姐可没忘了你的大事。我想方设法混进定远侯府可不完全是为了自己。你那位心上人不也是姓钟嘛,又出身不凡,说不定就和定远侯府有关系呢?”   天地良心,她也是现在才想起小弟的心上人居然和扫帚星是一个姓,也许五百年前是一家,至于如今有没有关系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咦,六姐说的有道理。”郑少清回忆起钟公子的言行,果真有几分王侯之家的风采,心里不由地升起了希望。   郑窈娘连忙趁热打铁,“所以,我们绝不能放弃,不论是为了我的如花公子还是为了你的钟公子,能亲眼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冒点险是值得的。”   “可是,如果钟将军真把我们的下落告诉了爹爹怎么办?”郑少清已经有所心动。   “不用怕,从京城到楚阳,一个来回也要半个多月,只要我们抓紧时间,总能在爹爹找到我们之前实现我们的梦想!”   郑窈娘画了好大的一个饼,惹得郑少清也蠢蠢欲动。   “六姐,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就按原计划进行,你在潘府帮我盯紧如花公子,我则在钟家帮你打听你的钟公子。呃,钟公子长什么样啊?”   “他长得比我高些,也比我壮些,但决不是那种五大三粗的汉子。五官长得非常俊朗,眉似短剑,眼似星辰……”说起自己的心上人,郑少清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   郑窈娘却听得胆战心惊,这模样怎么听起来有些像扫帚星啊。“不知钟公子的性情如何?”   “嗯,他为人直爽开朗,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暖。”   郑窈娘放下心来,这肯定不会是扫帚星。   “好了,就这样吧。我得赶紧回去了,谁知道扫帚星什么时候又会想起来折磨我。”郑窈娘催促道。   “嗯,六姐,你可别忘了帮我打听啊。”   “放心,放心,六姐啥时骗过你?”郑窈娘大力地拍拍弟弟的肩膀,显得相当可亲。   “……出门前你刚骗过……”   “好了,六姐这次保证不骗你,骗你的是小狗!”   “这句话早说过了,不算数。”郑少清可不愿再上一次当,“这次你要是再骗我,就罚你……永远也见不到如花公子!”   郑窈娘咬了咬牙,一门三才子的潘府果然不同凡响,这小子不过是扫了两天茅厕就变得更聪明了。    第二十章   “莫逃,刚才逃哪里去了?”钟子雍阴沉着脸,盯着面前这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但他相信,她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   “回将军,出去转了转。”   “出去转了转?嘿嘿,看来你这失忆症变重了,都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钟子雍很生气,到书房写字居然找不到自己的侍墨丫环,也不知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回将军,是大夫说的,多去外面看看,看到熟悉的场景也许就可以想起来了。将军不是盼着我早些想起来吗?”   钟子雍冷笑一声,“这时候都没忘记和我顶嘴,谁会相信你失忆了?”   郑窈娘脸上惶恐不安,心里却正对着钟子雍做鬼脸,“我就是不承认自己没有失忆,你能拿我怎么办?哈哈哈!”   钟子雍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指了指已经铺好了纸张的书案,“磨墨!”   郑窈娘忙走过去,挽起袖子,拿起墨条,在滴了清水的砚台上轻轻研磨。这活她并不陌生,过去曾无数次地幻想过为如花公子红袖添香的情景,是以专门练习过,只是没想到第一个享受的人却是扫帚星。   钟子雍也惊讶于郑窈娘磨墨的熟练,心想她以前大概就是别人家的侍墨丫环。不过他并没有对此多想,因为他要马上写一封家书给远在边关的二叔,却还没想好要不要把表妹钟茗婉乔装离家的事情写上。   郑窈娘一边磨墨,一边偷眼打量钟子雍,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让他成为专克自己的扫帚星。   微黑的肌肤绝对称不上如玉,但却让人感觉更为健康强壮;双眉带着剑一般的锐气,随着主人的思绪时皱时舒;那双炯炯有神常让她心虚的眼睛此时却非常地平和;笔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也都彰显着主人的英武。   这张面容并不难看,甚至称得上非常英俊,但郑窈娘却越看越气愤,越看越觉得像是地狱里的黑无常。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的恶意破坏,她现在就应该是呆在潘府的书房里,面前提笔急书的人就应该是如花公子潘沉玉……   郑窈娘不由地又想起了藏在房间里的那张小像。像中的如花公子秀眉入鬓,凤目流波,丹唇轻启,笑意嫣然,现实中的如花公子又会是怎样的丰神绝世、俊美入骨?   想着想着,眼前英武的将军便渐渐和画像中的秀美少年融合在了一起,似乎还抬起头来朝着她含情脉脉地一笑……郑窈娘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手里的墨条也越磨越快。   听到越来越急的磨墨声,钟子雍侧头一看,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快漫出来了;再抬头一看,只见那女人两眼直直地看着自己,却又好像是在看着别人,心里不由大怒。   “你在看什么?”   “啊!”沉浸在想象中的郑窈娘被这一声怒喝惊醒,已经忘了自己在干什么的她双手一抖,墨条便飞了出去,带起的墨汁溅到了信纸上、书案上、衣服上、面颊上……   “啊!将军!”墨汁飞溅的同时,郑窈娘也已经回过神来,忙伸出手去想挽回点什么,却只是把钟子雍脸上的墨迹抹得更开。   “放肆!”钟子雍一巴掌正打在郑窈娘的手背上,这女人居然还想趁机揩他的油!   郑窈娘捂着手背委屈地说道:“奴婢只是想帮您擦干净而已,用得着打这么重吗?”   “用你的手能擦干净吗?”钟子雍更加愤然,“还不快去打水来!”   “哦!”郑窈娘此时也才会过意来,忙转身跑了出去。但她并不是急于赎罪,只是想借机离开貌似暴怒的钟子雍。   郑窈娘前脚刚走,钟茗婉后脚便进了书房,看到房内的狼藉先是一愣,而后大笑,“二哥,你这是干什么?准备唱花脸吗?”   钟子雍冷静地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脸,说道:“你这又是干什么?笑不露齿又忘了吗?”   钟茗婉立刻闭上了嘴,瓮声瓮气地说道:“哼,真是没道理,凭什么女人笑起来就不能露牙齿?那还让我们长牙齿做什么?”   钟子雍不理会她,脱下沾染了墨汁的外衫,闻讯赶来的小厮平山忙递上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上。   “哎呀呀,二哥你不是新收了一个侍墨丫环嘛,怎么还弄得如此狼狈?”钟茗婉又幸灾乐祸地笑道,这一次她倒是记得先用袖子遮住了嘴巴。   说起自己新收的侍墨丫环,钟子雍的动作出现短暂的停顿,“这女人是怎么回事?怎么端盆水端到现在还不见影子?”   他正想让人去催,忽然又想道:“不行!那女人是个不安分的家伙,茗婉也是一个不安分的家伙,让她俩撞到一起,鬼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于是他抓起刚换下的衣裳,对平山说道:“告诉莫逃,不把这衣裳洗干净她就不用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   决定了莫逃的命运,又唤了别的下人打来温水洗净脸上的墨迹,钟子雍回过头,正瞄见钟茗婉在偷看那封尚未写完的信。   钟子雍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钟茗婉慌慌张张地缩向后面,讪讪地笑道:“嘿嘿,看看……看看而已……”   “看什么?看我有没有在二叔面前告你的状?”钟子雍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语气不由地变得高深起来。   钟茗婉吐了吐舌头,柔声求道:“好二哥,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就不要再告诉我爹爹了。他老人家公务本就繁忙,何苦再拿这些小事让他心烦?”   “哼,你也知道这些事会让他心烦,那为什么不乖乖听话?你啊,都十八岁了还没有一点闺秀的样子,就不怕嫁不出去?”钟子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心里却又不禁软了下来,这个堂妹其实和亲妹没什么区别。   钟茗婉撇了撇嘴,小声说道:“实在嫁不出去就嫁给沉玉表兄算了。”   坐在马车上的潘沉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是哪个仇人在惦记着他?   钟子雍哭笑不得,“你以为沉玉很想娶你么?”   “呸!我还不稀罕他呢!那我就回边关去,跟大哥、三哥一起去打战!”策马奔驰才是她的最爱。   对于她的豪情壮志,钟子雍不置可否,坐到书案边,重新铺好纸、提起笔,然后问道:“想让我多写些好话?”   钟茗婉眼睛一亮,“是啊!是啊!嘿嘿,别忘了告诉我爹爹我已经能缝荷包了。”   钟子雍充满疑问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能缝荷包?”   钟茗婉咬着手指头,“呃,等爹爹收到信……我应该就能了……”等这封信到了爹爹手里,大概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缝一个荷包应该够了吧?   钟子雍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砚台,“磨墨。”   “啊,我?你不是有侍墨丫环了吗?”   “不是让她洗衣服去了吗?”钟子雍不耐烦地用笔杆敲了敲砚台,示意钟茗婉快些动手。   “人家是来给你侍墨的,你怎么让人家去干这种粗活?我听说那姑娘弱不禁风,一受惊吓就丢魂,二哥你不是故意欺负人吧?”她今天来除了担心堂哥会告状,也是想看看那个被堂哥吓得失忆的可怜女子。   “因为我怕你把她带坏了。”其实他是担心那丫头把堂妹带坏了。   “我就说明明有粗使丫头……二哥你是故意欺负我吧。”钟茗婉一边嘟囔一边拿起墨条,“呀,不是昨日才新换的么,怎么就只剩一半吗?”   钟子雍提笔的手抖了一下,在纸上落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谁说那丫头弱不禁风?简直就是力大如牛。      “哈哈,红袖添香……咦?子雍,你这新来的侍墨丫环怎么长的跟茗婉表妹一个样呢?”永远玉树临风的潘沉玉又摇着他的描金扇进来了。   钟茗婉白了他一眼,甩了甩手,“什么红袖添香?也难怪你们男人喜欢这样,因为受累的都是女人!”磨墨看似简单,其实极为讲究轻重缓急,不比舞大刀轻松。   潘沉玉用扇子掩面而笑,“表妹,这就叫情趣。等将来你和我的表妹婿一个添香磨墨、一个挑灯夜读,你就明白了。”   “哼,将来我一定要嫁一个像我大哥那样英勇善战的男子汉,才不要像你这样只知道无病呻吟的臭书生!”   “那叫吟风咏月,不是无病呻吟。”潘沉玉也轻哼一声,合上扇子,“也罢,像你这样不懂情趣的女人也只能嫁那样的粗汉。啊!我说的不是大表兄!”潘沉玉慌忙躲到钟子雍身后,躲开钟茗婉气势汹汹的拳头。   “都给我坐好,要不就都滚出去。”幸好钟子雍反应灵敏,才没将墨汁滴在信纸上——他可不想再重写一遍。   潘沉玉忙找了一张离钟茗婉最远的椅子坐好。二表兄对表妹尚不知怜惜,何况他这个男人?   接过小厮敬上的茶,潘沉玉又奇道:“子雍,你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怎么让小姐做丫环的活?丫环呢?难道去做小姐了?”他也很想看看被钟子雍吓掉了魂的美女长什么样。   潘沉玉这话算是说在了钟茗婉的心坎上,她立刻带着几分怨气说道:“二哥对那个新来的丫环可上心了,好像得了一个宝贝似的,连我都不让见,还说怕我把她给带坏了。沉玉表兄你可就更不能见了,要是不小心真把人家的魂给勾走可就糟了。”   “茗婉你瞎扯什么?”钟子雍哭笑不得,他这么做可是为了她好啊。   潘沉玉闻言立刻兴奋地窜到钟子雍身边,“子雍你终于开窍了啊!放心,兄弟我不会和你争。不过你这家伙实在是不懂惜香怜玉,还是让我教你几招吧,免得把人吓跑了。其实现在是一个大好机会,反正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算曾经有心上人也不是障碍。”   说到最后,潘沉玉又打开扇子轻轻地摇了摇,“子雍,说实话,你不会是故意把人吓失忆的吧?”   钟茗婉则配合地惊讶地大张着嘴,“二、二哥,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钟子雍冷静地看着这个如花喜鹊一般叫唤了半天的表弟,然后再回头看看掩嘴偷笑的堂妹,说道:“茗婉,你上次不是说要教你沉玉表兄几招,好让他不至于被人家半个杏子就打趴下了吗?”   “哈!是啊!”   “啊!子雍……二表兄,我只是开玩笑而已……茗婉表妹,别这么大力……我的衣裳……”    第二十二章   郑窈娘费力地搓揉着那件被她弄污的衣裳,她虽然练习过磨墨,可洗衣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内,此时的姿势和表情也绝对称不上好看。   “明知道要写字还偏穿件白衣裳,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郑窈娘已经忘了是因为自己走神才酿成大祸。   她高举双手,把衣裳展开,那该死的墨渍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向两旁晕染开来。   “怎么办?扫帚星说洗不干净就不准回去,难道我要在这里洗一辈子?”郑窈娘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和说话声,郑窈娘没有回头。她知道那些都是专门浆洗衣服的粗使丫环,而她们议论和笑话的对象正是自己。   笑话她,也许是因为她洗衣的模样太过狼狈,洗得也并不干净,但郑窈娘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总会感到有淡淡的敌意。   她进钟府的时间很短,认识的人并不多,可上至定远侯夫人、下至照看她的小丫环,她都和颜悦色,不敢得罪任何一个——也许钟子雍除外,又怎么会和这群洗衣娘结仇呢?难道担心会被她抢了饭碗?   “呸!让我给他做洗衣娘?送我千两黄金我也不干!”郑窈娘抓起衣裳又狠狠地搓了起来。   突然,一个丫环冲了进来,和那些洗衣娘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但显然是带来了一个让人兴奋的好消息。郑窈娘好奇地回头一看,正看到她们纷纷收起东西向外走去,其中一个姿色不错的女孩还挑衅地朝她瞪了一眼。   “切,搞什么鬼?放心吧,本小姐勾搭上如花公子就走,才不和你们抢着洗这些破衣裳呢。”郑窈娘虽然好奇她们的举动,但却无意去细查,她还必须和手里的破衣裳做斗争。   “莫逃姐,你真的在这里啊!”过了一会儿,一个急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阿芬!”来的不是洗衣娘,而是曾经照顾过她的小丫环阿芬。   “莫逃姐,你怎么跑这里洗衣裳来了?”   郑窈娘长叹一声,把经过大略讲了一遍,当然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思念如花公子出了神才酿下祸端。   “哎呀,莫逃姐啊,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要小心吗?”阿芬拍了拍尚未发育起来的胸脯。   “唉,防不胜防啊。不过还好,只是罚我洗衣裳而已。”她当时还真有些担心钟子雍会借机将她赶出定远侯府。   阿芬却掩嘴而笑,“莫逃姐你还以为自己没有吃亏吗?其实你已经吃大亏了!”   “怎么了?”郑窈娘吓了一跳,难道这件衣裳里还包含着什么大秘密?   “哈哈,看你这样,等洗干净衣裳表公子肯定已经回去了。”   “表公子?哪一个表公子?”   “还能有哪一个表公子?当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如花公子小潘大人啰。”另一个表公子、小潘大人的兄长尚在外地做官,所以现在说的表公子只代表一个人。   “啊!”郑窈娘惨叫一声,衣服掉回盆里,溅起无数水花。   “表公子去拜见夫人之后可就一直呆在将军的书房里,我还羡慕你用不着和府里其他的丫环挤在一起偷看,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呆在这里。”阿芬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个该死的扫帚星,难怪要我洗衣裳……还有那些该死的洗衣娘,原来都跑去看如花公子了!一个个都是存心欺负我!”郑窈娘攥紧了拳头,不知是想打钟子雍还是想打那些洗衣娘。   “哎呀,莫逃姐你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敢违抗将军才没去。”   “我又不是千里眼,怎么会知道?”郑窈娘想起那些知情不报的洗衣娘更加恼怒。“阿芬,那些洗衣娘是怎么回事?我又没有得罪过她们,为什么也要欺负我?”   阿芬不明白郑窈娘说的“也”是什么意思,可对那些洗衣娘的心态她却很清楚。“哼,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嫉妒她长得漂亮?嫉妒她身材婀娜?嫉妒她聪慧无比?   “当然是嫉妒你能在将军的书房里当差啊。”   “这有啥?你不是说府里的丫环都不喜欢……”   “嘘……”阿芬把手指竖在嘴前,脸色苍白,“好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她们不是嫉妒你能服侍将军,而是嫉妒你能呆在书房里。”   “因为如花公子?”郑窈娘突然明白了。   “嗯。别人都以为咱们定远侯府的丫环都能轻易见到表公子,其实并非如此。表公子始终是男客,真能经常见到他的除了我们这些正房的丫环,就只有你这样在书房里伺候的丫环。其他的人就只能靠机缘了。”说到这里,阿芬多少有些得意。   郑窈娘心里也有些得意,“这么说来,我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看来服侍扫帚星也不是一件很倒霉的事情。   “呵呵,莫逃姐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可知道为什么在你之前将军的书房里一直没有侍墨丫环?”阿芬忍不住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难道……将军不喜欢丫环?”郑窈娘突然想起了她那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小弟。    第二十三章 “哈哈,莫逃姐你真是太逗了,当然不是因为这个。”阿芬掩嘴而笑,“其实去年将军的书房里也用过丫环,可惜接二连三的出事,将军一怒之下就不愿意用了。这次若不是夫人开口,只怕将军也不会答应。”   郑窈娘却不这么想,她知道即使孙氏不开口,钟子雍也很乐意用她,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仇恨”。   “究竟出了什么事?”看阿芬的神色似乎并不是很可怕的事,但对于前几任的经历她仍然很有兴趣。   “唉,还不都是和表公子有关。”阿芬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头一个因为急着见表公子,居然误用冷水给将军泡茶;第二个因为看表公子看傻了眼,居然把将军堵在了书房外;第三个更夸张,故意把墨汁弄到表公子的衣裳上,然后硬是逼着表公子脱了下来。”   “我的娘啊!”郑窈娘立刻看了看盆里的衣裳,难怪钟子雍会发火,可她真没想要他脱衣啊。   “后来呢?将军是怎么罚她们的?”郑窈娘可以想象出这几个丫环没人会有好下场。   “头一个被罚去开水房烧开水,第二个被罚去别院守大门,第三个更惨,和你一样来这里洗衣裳,可惜是洗一辈子。”那些都是签了死契的丫环,不被赶出府就是好事了。   郑窈娘想起了那个用眼神挑衅她、长得也有几分姿色的洗衣娘。能选出来给世子做侍墨丫环的人品貌自然都不会太差,心气难免也会高些,最后却沦落到粗使丫环的地步……扫帚星果然狠毒!   郑窈娘不得不在心里给自己敲了敲警钟。在这个人人都为如花狂的京城里,见色心起不足为奇,可如果让钟子雍知道她逃婚离家、隐名埋姓、乔装失忆、甘心为仆都是为了见如花公子一面,那就不亚于小白兔把脑袋伸进了大灰狼的口中。   “阿芬!阿芬!不得了了!出大事了!”一个与阿芬同在正房服侍的丫环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是夫人出事了么?”阿芬被吓得白了脸。   “不是夫人,是表公子!”   “啊!如花公子怎么了?”这一声惨叫是郑窈娘叫出来的。   “表公子被大小姐打伤了!”   阿芬和伙伴匆匆而去,郑窈娘想跟上却又因为盆里的脏衣服而犹豫。怎么办?是为了探望如花公子而甘冒被惩罚的风险,还是老老实实洗衣服而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呸!我本来就是为了见如花公子才来的,还管这么多干吗?”郑窈娘终于下定决心,丢下还没洗完的衣服,追上了阿芬等人的步伐。   潘沉玉受伤后被抬到了钟子雍所住的西跨院,所以闻讯而来的丫环仆妇们都聚在了西跨院的门前,如果不是忌惮钟子雍的凶名,只怕早就冲进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公子伤得重不重啊?”郑窈娘终于找到了阿芬。   “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大小姐带着表公子去了后院的习武场,没过多久表公子就被人抬着出来了!”   郑窈娘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江湖志怪里常用的一句话:“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大小姐会打人?”她惊讶地问道。听说这位二老爷家的大小姐因为生母早逝,被定远侯夫人孙氏留在身边抚养,雍容华贵的孙氏怎么会养出如此可怕的小姐来?   “莫逃姐还没见过大小姐吧?我们这位大小姐啊……唉……”说者说不下去了,听者都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只有郑窈娘还是摸不着头脑。   “大小姐也真是的,带表公子如此文雅的人上习武场做什么?带去也就罢了,怎么还动手了啊?”有人问道。   另一个丫环压低了声音,“听说是表公子无意中得罪了将军,所以将军授意大小姐要教训一下表公子。”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太过分了!”郑窈娘握紧了拳头,心里后悔莫及。如果她之前没有惹怒钟子雍,如果她能留在书房里,这些事就一定不会发生了。   “完了!完了!以前有将军镇着,大小姐还不敢过于欺负表公子,这一次既然是将军点了头的,那恐怕……”   “对啊,有人说看到表公子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一动不动了,呜,一定伤得很重。”心肠较软的丫环忍不住哽咽起来。   “不至于吧,大小姐毕竟是一个女子,应该不会太重吧。”郑窈娘想了想问道。   阿芬拉了拉她,“莫逃姐,你不知道,大小姐跟着二老爷学过武,一拳就能把西瓜打烂。呜,表公子这么柔弱,哪里经受得起啊?上次一个烂杏子就把他的头打肿了,何况是大小姐的拳头?”   郑窈娘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满脸骇然。如果那位粗鲁的大小姐真把如花公子的脑袋当西瓜打……   “大小姐也太狠心了,表公子这么温柔可亲的人也舍得打?”   “听说侯爷和夫人还有意把大小姐许配给表公子……”   “天哪!如果真是这样,那表公子以后的日子可就……”   “呜,我可怜的表公子啊!” 第二十四章 “茗婉,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不知道你二表兄只是一个花架子吗?”钟子雍不满地看着钟茗婉,他只是想小小教训一下潘沉玉,可没想让他受伤。   “二哥,我只是打了一拳而已,哪想到沉玉表兄这么不禁打。”钟茗婉比了比自己的拳头。   “一拳?都这样了还只是一拳而已吗?”半躺在榻上的潘沉玉转过身来,指着自己眼睛下面青紫色的淤痕叫道。   “哈!我就知道你是装的!怎么可能一拳就打晕了吗?”钟茗婉冲到他的面前得意地揪住他的衣襟。   “子雍,这丫头哪里是要教我武功,简直就是拿我练拳头,我要是不假装晕倒就真的要被她打晕了。”潘沉玉向钟子雍哭诉,要不是他当机立断,身上恐怕就不止这一点伤了。   钟子雍仔细瞅了瞅他脸上的淤痕,“茗婉,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能打脸呢?明知道你二表兄就是靠脸吃饭。”   “就是嘛……呃,子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想附和的潘沉玉转而怒目而视。   钟茗婉听出堂哥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不由哈哈大笑,“打丑了才好,看你以后还怎么勾引人家的小媳妇。”身为女性,她可是恨透了潘沉玉这个让无数姐妹相思断肠的小人。   “笑,你还笑得出来?”潘沉玉摸了摸脸,“明天我可怎么上朝啊?”   钟茗婉双手插腰,“这又怎么了?难道你真是靠脸上朝的?”   潘沉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不靠脸上朝,可得靠脸见人啊!这样子,皇上要是问起来,我可怎么回答啊?”就算皇上不问,那些嫉妒他长得英俊的官员也是一定要问的。   “说实话啊,我又没有触犯国法。”钟茗婉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你……斩首我也不说!”他潘沉玉好歹也是男人一个,就算被皇上砍了也不能承认是被一个女人打了。   “为这事被砍头多亏啊,不如欺君吧。”钟子雍拿着一盒跌打膏药笑着走过来,“就跟皇上说你一日不见他便如隔三秋,所以起床时过于激动,不惧撞伤了。”   “又来这一招!给点新鲜的好不好?”潘沉玉抢过膏药说道。   “新鲜的啊,那就说你企图勾引我的侍墨丫环,遭到对方的拼死抵抗……”   钟茗婉捂着嘴掩饰自己的偷笑,潘沉玉则抱着药盒傻傻地看着自己的表兄,“钟子雍,我不过是拿她说笑一句而已,你用得着这样狠心么?我可是你的表弟,在你心里还比不过一个丫环吗?”   潘沉玉很有信心,如果他真要勾引那个侍墨丫环,挺多也就是半推半就,怎么可能拼死抵抗?   “这事与她无关。”钟子雍又板起了脸。   他这么说是因为此事的确与那个叫莫逃的丫环无关,他也不过是拿她来说笑而已。可看在潘沉玉眼里却是因为钟子雍不愿让别人亵渎此女。亵渎,能用上这个词的女人一定不一般。   “咦,外面好像有人在哭?”钟茗婉推开了窗,一阵嘤嘤的哭泣声随风而至。   “怎么回事?好像不止一个人。”潘沉玉也侧耳细听。   钟子雍想了想,顿时明白过来,脸色铁青,“是有人在哭丧。”   “哭丧?哈哈,定远侯府啥时出了……钟子雍!你咒我!”   钟子雍不理他,推开门,叫了王管事过来,说道:“你去告诉那些丫环仆妇,咱们定远侯府有的是地方缺人守门,想去的尽管留下来。”   很快,西跨院门前的人群便如遭遇洪水飓风,迅速地四散开来。   郑窈娘失望地回到后院洗衣的地方。也不知如花公子是不是真的受伤太重,最终还是没能亲自现身安抚他的爱慕者们,她的梦想依然没能实现。   当知道如花公子就在不远的前方,她曾经有那么一刻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可一想到屋里还有无恶不做的扫帚星以及粗鲁无比的大小姐,她最终还是退却了。   “唉,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定要熬到与如花公子相见……啊!”   郑窈娘一声惨叫,只见洗衣盆不知何时已经倒翻在地,水流得到处都是,而那件尚未完工的衣裳已经不知踪影。 第二十五章   西跨院里,钟子雍端着茶,钟茗婉托着腮,静静地听着潘沉玉的数落。   “惜香怜玉,男人一定要懂得惜香怜玉;还有你,女人一定要温柔贤惠,温柔懂不懂?唉,粗人,全是粗人,我怎么会和你们是亲戚呢?”潘沉玉痛心疾首,只可惜因为那个黑眼圈而显得有些滑稽。   钟茗婉很想告诉他,那完全是他的爹爹一见到她的姑姑便死缠烂打、百折不回的结果。   门吱的一声开了,一只大狗钻了进来。这只狗名叫先锋,曾经是钟子雍最钟爱的猎犬,因为一直对主人忠心耿耿而被允许留在府里养老。   先锋走到主人面前,放下嘴里叼着的东西。它今天在后院发现了这件属于主人的东西,周围居然没有人看管,于是决定把它带回来交给主人。   “沉玉表兄,先锋叼来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件衣裳。”   “哇,这衣裳一定是在泥潭里泡过!”   先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看着主人,闪着讨好的光芒,身后的尾巴正欢快地摇摆着。可是,很快,它的大眼里闪过惊惧和犹豫,并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该死的莫逃,给我滚出来!”   “啊!我刚想起来我的鸳鸯戏水还没有绣完。二哥,我先走了。”   “嘿嘿,子雍,我也刚想起来,我答应我娘帮她买点脂粉回去。我、我也先走了。”   这两人哪里还有心思留下来看那新来的侍墨丫环长什么模样,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她能活到下一次见面。   月黑风高之时,两个巡夜的下人路过后院,忽听里面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声响。   “老王,那是什么声音?”其中一个下人紧张地问道。   “哈哈,是一个倒霉的丫环。”另一个依然谈笑风生。   “倒霉的丫环?大半夜的时候在这里哭,难道是……鬼?”难道是哪个倒霉死在这里的丫环?   “嗨,你不知道啊?就是将军书房里新来的侍墨丫环,也不知吃了什么胆,居然把将军的衣服放到泥潭里去泡,被将军罚去洗干净。呵呵,不过依我看,就是洗到天亮她也洗不干净。”   “原来如此,果然是够倒霉的。”原先因为害怕而有些名佝偻的身影顿时直了起来。   就在这两个下人说话的时候,院子里又响起很轻很轻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被撕破了一般,紧接着,那个正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哭泣的身影突然倒在了地上。      “子雍,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让莫逃去你书房当差,就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减轻些罪孽,你倒好,让一个姑娘大半夜洗衣裳,还把人累晕了,幸好打更的及时发现。”孙氏性情温和,但生起气来也有几分威严。   “娘,我可没让她大半夜洗衣裳。”他只是说没洗干净不能休息,谁想她居然能洗到大半夜?   “唉,我知道她做事出了差错,可这孩子一看就知以前也是被人服侍的,你就不能体谅一下,非要用这种方法惩罚她?”   “我就是叫她洗衣裳而已,这算什么惩罚?”钟子雍死不认错。   孙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钟茗婉,“你们这兄妹俩,一个把表兄打晕,一个把丫环累晕,还真是……唉……”   钟茗婉小声说道:“我那是意外……”堂兄才是故意的。   “算了,既然你对她不满意,就换一个人去书房,让她到正房来吧。”孙氏想了想说道,她可不想别人说定远侯府喜欢虐待下人。   钟子雍一惊,这可不行!那女人精心设计进了定远侯府,显然没有安好心,让她跟在没有防备的母亲身边太危险了。   “娘,我知道这一次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也无需把莫逃换走吧。”   “那你还想怎样?要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才好吗?”   “嘿嘿,娘说的是哪里话,我和她无怨无仇,折磨她做什么?以后儿子一定小心,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你确定?”   “娘,总要给儿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要不然下人们真把我当成是性情暴虐的主人,可就冤枉儿子了。”   “嗯,那好吧,莫逃还留在你的书房,你可记得要好好待人家。”孙氏当然希望儿子能像丈夫那样成为一个受下人爱戴的好主人。   “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待莫逃。”武英很快就要回来了,到时他一定会按照本朝律法好好地对待这个逃奴。   钟茗婉偷眼看了看貌似温和的堂哥,心想:“二哥怎么突然对这丫环如此好?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钟子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并没有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悄悄地绕到了一间小屋的背后。这屋里住着的正是昨天夜里洗衣洗到力竭而倒的郑窈娘。   钟子雍可不相信这女人晕倒是因为劳累过度,他坚信郑窈娘这么做就是为了引起母亲的注意,从而逃脱处罚并让母亲责备他。所以他一定要来戳穿她的谎言。   钟子雍没有从门而入,而是躲在窗户旁,轻轻捅破窗户纸,然后向里张望。他可不是有什么歪念,而是因为骗子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才会露出真面目。   窗户正好在床旁边,钟子雍的视线看不到床头的情况,只能看到床尾。就看见两条腿从被子下面伸出来,左脚搭在右腿上,嫩绿色的轻纱小衣卷起少许,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腿。那只□的脚掌同样白得刺眼,正伴随着一阵轻快的歌声慢慢晃动。   这真是一个精疲力竭、体弱多病的可怜女子? 第二十六章   郑窈娘当然不是因为干活干得太累了而晕倒,但也不是为了报复钟子雍而装病,实在是因为一时不慎竟将钟子雍的衣裳洗破了,想象可能面对的怒火,只好无奈地晕倒了。   装病的好处真是多,不但不用干活、不用被处罚,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休息。所以她才会哼着欢快的小曲,摇晃着□的脚掌,仔细端详着如花公子的小像,幻想着与心上人花前月下的美景。   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抓走了如花公子的小像,也抓破了郑窈娘的美梦。   “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郑窈娘一声惨叫,而后才想起用被子盖住全身——她可是只穿着中衣啊。   “哼,这里是我家,我为何不能来?”钟子雍打开画像看了看,脸上的笑容更加不屑。   “可这是我的房间啊!你、你居然爬窗子?”这不是鸡鸣狗盗之辈才会做的事吗?   钟子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抖了抖手上的画像,“怎么,你也喜欢这家伙?”   郑窈娘红着脸,抓紧被子,“这不关你的事!快把东西还给我,然后离开,要不然我就、我就……”   “要不然你就要大喊非礼?”   “没错!”这样的情形不是非礼是什么?   钟子雍一阵冷笑,“你叫吧,你把人都叫来,然后我就会亶明母亲纳你为妾。”   郑窈娘半张着的嘴唇立刻闭上了。开什么玩笑?给钟子雍做妾还不如给黄老太爷做妾。   钟子雍当然没有想过要纳这女子为妾,说这话也是因为知道能让她心生恐惧而闭上嘴,可真看到她闭上嘴时,自己的心里又不是那么快活。   他把画像丢回给郑窈娘,“你是想给他做小妾吧。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就你这不清不楚的身份是进不了潘府的大门的。”   郑窈娘快速收起画像,忿然地反驳道:“谁说我的身份不清不楚?我只是记不得而已,说不定我其实是某个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呢。”   钟子雍当然不相信,脸上还是带着那不屑的笑容,“是吗?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将军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吗?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郑窈娘因为钟子雍毫不掩饰的鄙视而心生不满,她虽然不是无双绝色但也不是洪水猛兽啊。   钟子雍听了这话也心生不悦,虽然他潜入一个女子的睡房实属不妥,但哪有下人驱逐主人的?   他又冷笑两声,说道:“我来是因为听说由于我的处罚太过严苛而导致你又病倒了,所以特意来瞧瞧,不过看来你身体恢复得很快很好啊。”   郑窈娘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病人的身份,不该这么生龙活虎、伶牙俐齿。她心里后悔不已,立刻往后一倒,手扶着额头,声音也弱了八分,“唉,奴婢底子太弱,昨晚洗着洗着就晕倒了。休息了一阵是好了些,可还是做不了重活。”希望这男人不会想起来叫她去补衣裳。   “你不用担心,夫人已经下令让你好好休息,我不会让你再去洗衣裳了。”郑子雍已经对那件衣裳不抱任何希望,也没有拿回来细看,所以并不知道上面已经破了一个大洞。   郑窈娘松了一口气,又装出温顺的丫环模样,“多谢将军体谅。”   “哼,我不想体谅也不行啊。你很聪明,知道我娘心软,对下人一向宽厚,所以又用装病这一招来蒙蔽她。很好,你找到了靠山,可以过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不过我要警告你,这日子不会太长。”   钟子雍久居上位养成的威严以及居高临下的说话姿态,都给了郑窈娘强大的压力。她拉紧被子,哀怨地说道:“将军到底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啊。”   “又听不懂了?没关系,等武英从楚阳回来你就会懂了。嗯,算算也差不多了。”   这家伙果真这么做了!郑窈娘脸色一变,她毕竟不是经验老道的江湖骗子,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她没有被恐惧压跨,她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将军说的这些,奴婢真的听不懂啊。”   “哼,你要是真够聪明就趁早自己离去,如果还企图耍什么花招,到时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钟子雍看到了她刚才刹那的变色,得意地抬起手掌似挥刀一般地挥了挥。   郑窈娘一惊,钟子雍的这个动作是不是意味着要砍她的头啊?   钟子雍没有做再多的解释,转身离去了——这一次倒是走了正门,留下郑窈娘独自躺在床上发呆,都不知手里紧抓着的宝贝画像都有些皱了。   怎么办?她不想放弃,更不想让钟子雍得意,那她就只能抓紧行动,务必要在钟子雍把郑家人招来之前实现她的夙愿。    第二十七章   “六姐,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扫茅厕的经历没有破坏郑少清清秀的气质,反而还增添了几分坚韧,可听完郑窈娘与钟子雍的斗争史,他还是感到害怕了。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行动!”   郑少清有些无奈,“可现在这样你见不到小潘大人啊。”   “呀!钟子雍这个扫帚星!”郑窈娘气急败坏。钟子雍这些日子的确没有再让她干重活,可每逢潘沉玉到来便将她赶得远远的,看来是真担心她会变成他的表弟妹。   “不行!他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他!”郑窈娘又攥紧了拳头。   “你去见他?怎么见?”   “小弟……”郑窈娘满脸堆笑,指了指桌上的笔墨,“你帮六姐一个忙,帮我写一封情书给如花公子,约他见面。”   “什么?”郑少清哭笑不得,“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我可不干,要写你自己写!”   “小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六姐读过多少书,我写的东西能入公子的眼吗?又怎么可能答应和我见面?”郑窈娘哀求道。   “可是,你让我冒充女人给一个男人写情书,这事多别扭啊。”看着六姐的苦瓜脸,郑少清也不好意思再次断然拒绝,语气委婉了一些。   “这有啥别扭?你就当是在给你的钟公子写信不就得了?”   “……钟公子的消息,六姐有打听到吗?”郑少清顿时红了脸。唉,如果现在他知道钟公子在哪里,想必也会立马写一封信去约他见面,倾诉相思之苦。   “正在打听呢,一有好消息就告诉你。”郑窈娘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其实她哪里还记得此事。   郑少清带着一丝羞涩和一丝憧憬,提起笔来,默默地想着,默默地写着,仿佛倾诉的对象真的便是那位钟公子一样。   情书写好了,郑窈娘捧起信纸,拿到窗前对着阳光细细一看,不由大笑,“小弟,你写得真是太好了,相信如花公子看了之后一定很想知道写信的人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郑少清又害羞了,“哪有这么容易?小潘大人可是大才子,未必看得上我写的东西,就算看上了也未必就想见人。这男女之约总是不太合礼数。”   郑窈娘一撇嘴,“才子又怎么了?才子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见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呵呵,要是钟公子写信约你,你一定马上慌慌张张地赶去了。”   郑窈娘刚笑了几声,便突然想到她喜欢潘沉玉,可潘沉玉连她是哪根葱都不知道,还会因为一封信就马上慌慌张张地来看她吗?如果潘沉玉当真如约而至,她又有把握让他喜欢上自己进而带她脱离那桩不堪的婚事吗?   郑窈娘有些迷茫,而郑少清也有些迷茫。他的钟公子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他能找到他吗?找到了又如何?能向六姐这样义无反顾地袒露自己的真心吗?   “啊!快趴下!”靠在窗边的郑窈娘突然喊了一声,同时迅速地蹲到地上。   “六姐,怎么了?”受到惊吓的郑少清也慌忙蹲到地上,可他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何事。   “钟子雍!居然是钟子雍!他一定是派人跟踪我,这个无耻的小人!”郑窈娘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   “你是说钟将军在客栈里?”郑少清也紧张起来,“那他很容易就会查出我们在哪间客房。六姐,我们该怎么办?”   “没错,他进了这个院子就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快!离开房间!”郑窈娘不由分说,抓着情书,四肢并用爬到门口,郑少清紧随其后。出了客房两人才敢直起身来,幸好过道上没人,否则大概会当他俩是疯子。   郑少清立刻问道:“六姐,现在又怎么办?我们此时出去可能会与钟将军正好撞上。”   郑窈娘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眉头紧锁,快速地推了推过道两旁的其他客房,终于找到一间无人又没有锁门的房间。   “快!快进来!”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啊。   两人进了房间,把门关上,便都贴在门缝上偷偷往外观察。果然,没多会儿就见钟子雍和着西院的下人阿忠一起走了上来。   “将军,就是这间房。”   郑窈娘咬着牙,心想:“原来是阿忠啊,难怪这两日总缠着我嘘寒问暖,原来是奉了扫帚星的命令来监视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外面的阿忠已经在钟子雍的示意下敲响了房门,见没人搭理,钟子雍沉下了脸,然后提起右脚朝着门上猛然一踹,门应声而开,幸而未倒。   “咦?怎么没人了?小的一直守在客栈门口,没见莫逃姑娘出去啊。”阿忠怪道。   “看起来是刚刚离开,而且很慌张。”钟子雍扫了一眼,“哼,狡猾的丫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也许是从后门离开了,也许是……”他又扫了扫四周的客房,把正在偷窥的郑窈娘吓得心慌慌。    第二十八章   钟子雍的确怀疑郑窈娘就躲在另外一间客房里,因为从现场慌张撤离的痕迹判断,那女人应该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离开客栈。可他不是捉拿犯人的官差,没有权利搜查所有的客房。   “这次算她好运。不过知道她的确出来与人见面,可见我的猜想没有错。”钟子雍对于今天的行动还是比较满意的。   “是小的没用,没能守住莫逃姑娘,也没能查出和她偷偷相会的男人是谁。”没能办好将军交待的差事,阿忠非常惭愧。   听到这句话,郑窈娘气得七窍生烟,就想冲出去掐住阿忠的脖子。谁说她是在这里与男人偷偷相会?她想偷偷相会的对象是如花公子,不是自己的亲弟弟!   钟子雍也皱起了眉,“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他只是想确认那女人并不是当真失忆,至于她是不是在和什么人偷会与他无关,也不想因此而毁了她的清白。   “是,小的明白。”阿忠明白了,将军怕是对莫逃姑娘有了兴趣,所以才会在意她是不是与别的男人有瓜葛。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后,郑窈娘才敢开口说话,“真是无耻!太无耻了!当我是朝庭钦犯吗?可是小弟啊,六姐我算是彻底暴露了,你必须尽快把信交到小潘大人的手里……小弟,你听见了吗?”   郑窈娘一回头,却见郑少清直愣愣地站着,眼神呆滞,脸色发青,手指着门,又一言不发。   “小弟,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唬六姐啊!”郑窈娘不知道小弟是哪里不对劲,可郑家的独苗要真在她眼皮子底下傻了,她可就大祸临头了。   “钟……他姓钟……”郑少清终于哆嗦着说出几个字来。   “你说谁?钟子雍?是啊,他是姓钟。”定远侯钟啸的儿子不姓钟还能姓啥?“小弟,你真没事吧?”难道说钟子雍是郑家所有人的克星?   “钟公子,他就是钟公子……”得到了郑窈娘的肯定,郑少清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身子一软,居然坐倒在地。   “钟公子?小弟你在说哪个钟公子?”郑窈娘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他啊!钟将军就是钟公子,就是钟兄!”一个温柔又带些狂热的笑容在郑少清脸上慢慢绽放,“啊!我要去找他!”   “别乱动!”郑窈娘一把拉住要往外冲的郑少清,“你说扫帚星就是你要找的钟公子?小弟,你可要想清楚,不可能吧。”   “当然是他,他的脸我才不会记错!还有,姐,你不要叫他扫帚星,他不是扫帚星!”郑少清气呼呼地说道。   郑窈娘大怒,这只小白眼狼,这么快就胳膊肘儿往外拐了。可她并不想与郑少清抬杠,读书人有时别扭起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小弟你别急啊,六姐是怕你认错人。你说过你那位钟公子可是待人如春风般温柔,如夏日般热情,如秋雨般爽朗,可这位钟将军待人只如冬雪般寒冷,你真的确定是他?”   回想起刚才钟子雍脸色阴沉脚踢房门的英姿,郑少清犹豫了。“是有些不像,可相貌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也姓钟,会有这么巧吗?”   “哎呀,天底下模样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恰好都姓钟也并非不可能。小弟你先别忙着认亲,还是让六姐先回去打听一下,看钟家是不是还有和扫……钟将军长相相仿的亲戚,而且在那时节去过楚阳……”郑窈娘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寒颤,她第一次见钟子雍不就是在那个时节的楚阳吗?   郑少清渐渐冷静下来,“六姐说的也对,还是问清楚些,免得认错人闹出笑话。”他希望钟子雍就是他要找的人,可又有些害怕,他可不希望他的钟公子会是六姐口中卑鄙无耻的扫帚星。   “你放心,六姐一回钟府就帮你打听。”这一次郑窈娘可不是随口打哈哈,她也好害怕,小弟的心上人可千万不能是那个卑鄙无耻的扫帚星啊!   “嘿嘿,小弟,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除了钟公子别无他想,不过六姐的事还是要靠你啊。”郑窈娘不顾弟弟的复杂心情,硬把那封情书塞进他的手里。“可别忘了把信交给如花公子啊。”   “嗯。”郑少清随手把信塞进怀里,却没有把郑窈娘的话听进耳朵里。他的眼里、心里、脑海里飘浮着的全都是一张……不,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一张热情似火,一张冷硬如石,他们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第二十九章   郑窈娘一回到钟府便找来阿芬,把钟家的远亲近戚都问了一遍,结果发现钟家的亲戚少得可怜,和钟子雍年纪相仿的钟家男丁便只有远在边关的镇西将军的两位公子。   几位钟公子的长相倒是有些相似,但那两位都是边关守将,无诏不得离开,哪有时间和闲情去楚阳游山玩水?   “要说和将军长得最像,其实还得算大小姐,如果穿一身男装,真就像双胞胎了。哈哈,所以常有人以为大小姐也是夫人生的呢。”   钟窈娘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听说大小姐挺喜欢出去玩的,上个月还去了楚阳。”   阿芬一愣,“你从哪里听来的?大小姐上个月刚病了一场,被送到别院去养病,怎么可能去楚阳啊?不过大小姐这人就是好动,可把夫人头痛死了,病了一场后倒是变得安静些了。嗯,我想大概是为了婚事,毕竟没有哪家的公子愿意娶一个坐不住的媳妇……”   郑窈娘对钟大小姐能不能嫁出去不感兴趣,她只在意一件事:钟家上个月只有钟子雍一个人去过楚阳!她小弟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居然是钟子雍!      “你确定?”钟子雍剑眉倒竖,仿佛对面的人敢点头就要发难似的。   不过武英跟随他多年,早已习惯了他的言行举止,所以不慌不忙地说道:“小的仔细打探过了,郑家是楚阳首富,郑老爷虽然有些贪财好色,但对下人并不苛刻,最近一年都未曾驱逐过人,更别说有逃跑的。”   “会不会是郑家爱面子,所以没有公开?”   武英又摇了摇头,“小的找了好几个人打听过,包括郑家的二管家、内宅的管事嬷嬷,还有最受宠的五夫人的兄弟,都说这半年郑家的下人除了病死一个、赎身两个外没再少过人。而且依郑老爷的为人,如果真有下人逃跑,一定是大张旗鼓地去抓捕,不会不好意思。”   钟子雍的怀疑只是因为不肯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有误,但他知道武英办事谨慎,更不会故意欺瞒他,看来真的是自己弄错了。   “可那日我分明看到她是从郑家院子里翻出来的,还背着包袱,难道她是一个女贼?”钟子雍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设想,世上哪有这般嚣张又这般愚蠢的贼?   钟子雍沉思片刻,又问道:“除此之外,那郑家可还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的事?”武英想了想,“不寻常倒也谈不上,就是郑家的独子去了外地书院求学,还有庶出的六小姐得了怪病,和黄家的婚事因此作罢。”   说到这里,武英忍不住嘀咕道:“听说那黄家老太爷便是吏部侍郎黄大人的伯父,都七十多岁了,还想娶不到二十的郑小姐为妾。我看那郑小姐不是被气病了就是被吓病了。”   钟子雍瞪了他一眼,“你管人家的闲事做什么?见鬼了,莫逃到底是什么人啊?”   “将军,不管她是什么来历,从郑家大院翻出来肯定不会是干了什么好事,既然没有理由送她进官府,就随便抓个错处把她打发出去吧。”武英曾经亲见郑窈娘的嚣张,是以也觉得自家主人的忧虑是有道理的。   钟子雍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只是这女人太过狡猾,三番五次在我娘面前装可怜,如果没有站得住的理由,只怕又弄巧成拙。”   钟子雍想了想,突然计上心来,“武英你亲自去把莫逃叫来,就说我有事找她,其他的话不用多说。记住,别让她看出你的楚阳之行一无所获。”   武英立刻反应过来,一笑,“小的明白。”   郑窈娘跨过书房的门槛时,发现小腿有些哆嗦。因为方才来唤她的人正是在楚阳有过一面之缘的武英,那个为了护主还曾经和她对骂过的武英。   她知道钟子雍派遣武英到楚阳郑家打听消息,也知道武英是时候回来了,可真当这个男人出现在面前时,她才有了一种东窗事发、大事不好的感觉。   她想从武英身上打探出实情,怎奈这个男人和他的主子一样冷酷无情,一句话也不多说,甚至一个表情也不肯泄露,只是偶然飘过一个让她胆战心惊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是在说:这一次你死定了。   钟子雍坐在书案背后慢慢地喝着茶,看都没看站在下方的郑窈娘一眼,仿佛已经忘了是他派人把这个可怜的女子叫来的。   “将军叫奴婢来有什么吩咐?”郑窈娘试图摆脱这种束手就擒的感觉,她的心里还存着一份侥幸,也许钟子雍并没有打探出她的真实身份,也许这一次她还能蒙混过关。   钟子雍终于抬起头来,虽然他是坐着的,却让人觉得他依然是居高临下,看着郑窈娘的一双星目寒光熠熠,就像当初在军营里审讯俘虏一样。   “你,看到武英了?”   “看、看到了。”郑窈娘清楚地看到钟子雍嘴角扬起一丝冷笑,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待宰的羔羊,而钟子雍就是那磨刀霍霍的屠夫。   钟子雍却觉得自己更像是运筹帷幄的元帅,轻轻地把茶碗放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主动说出实情,我可以考虑不把你交还给郑家。”   郑窈娘的身体明显一抖,但她就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一咬牙,“将军说什么呢?奴婢还是听不懂。”   咣当一声,一个茶碗摔在她的身边,上好的瓷器碎成几片,上好的茶水流了一地。    第三十章   郑窈娘的身体又抖了一下,这次是真的被吓坏了。她一直认定钟子雍是个卑鄙小人,却没有想过他会有如此凶神恶煞的一面。   这样的恶人真会是小弟口中的那个钟公子吗?为什么在小弟面前他是那么热情、那么和善?为什么在她的面前又是那么冷酷、那么无情?   难道说定远侯世子钟大将军也是一个只爱男人的龙阳君?难怪,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却把身边服侍的丫环都换成了小厮;难怪,如今西院里除了小伙子就是老头子……   郑窈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看着钟子雍的眼神不免有些迷离。   钟子雍反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是想通过威压吓唬郑窈娘自己说出真相,但要是真把她吓出毛病来,依着母亲的性子,可能钟家就真要养她一辈子了。   于是,他放缓语气,“莫逃,我知道你逃离郑家必定是有苦衷,如果你把实情说出来,也许我还可以帮你一把。如果你不肯说……”钟子雍又板起了脸孔,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又在装腔作势,“那我只能将你送还给郑家。”   说起自己逃离郑家的原因,郑窈娘忍不住一阵心酸,而后又是一阵火起。她不就是不愿意嫁给那个又老又丑的黄老太爷吗?她不就是想见一见玉树临风的如花公子吗?这有什么错?为什么这个男人就是不肯放过她?   “为什么我不应该逃?我郑窈娘一不傻二不疯,也没有缺胳膊断腿,为什么非要嫁给那个老色鬼?呸!我就不嫁!老娘我宁愿做一辈子老姑娘也不要嫁给那个老色鬼!”   钟子雍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插腰,胸口也因为愤怒而不断起伏……还别说,这女子虽然容貌算不得绝色,身材却是苗条修长、凹凸有致……   他在想什么啊?钟子雍忙收回心神,再看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她已经去除了乖巧听话的伪装,显出了粗鲁蛮横的真相,与在楚阳初见时一般无二——果然失忆是假。   “这么说,你是因为逃婚才离开郑家?”难怪郑家不敢声张,可郑家老爷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只可远观不可近看的女子?   “没错,我就是逃婚,你看不惯吗?别跟我说什么父母之命不可忤逆,要是你爹娘也要你娶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做妻子,你不想逃吗?”   “七、八十岁?我听说郑家老爷才刚过五十啊?”   郑窈娘一愣,“你没事扯我爹干吗?”   钟子雍也是一愣,“郑老爷是你爹?”而后突然想起,这女子刚才说她叫郑某某……“你是郑家的小姐,和黄家老太爷订亲的那个?”   “呸!谁说是我和黄家老太爷订亲?是他们家来求亲,可惜老娘我看不上!”郑窈娘很有骨气地一甩头。   原来如此!原来郑家六小姐因为不满要嫁给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所以离家出走,郑家出于面子而宣称她生了怪病,就好比钟茗婉翘家出游,定远侯府也假称她在别院养病。   “你不知道我是谁?”郑窈娘又把头甩了回来,满脸惊讶。   “嘿嘿,现在知道了。”钟子雍得意地一笑,伸手往书案上一抓,却抓空了,才想起那茶碗已经被他为了振声势砸在了地上。哎呀,那可是他最钟爱的茶具,早知就该换一个。   “你、你骗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郑窈娘气坏了,可除了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钟子雍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对策。   “兵不厌诈,这个道理郑小姐不懂吗?哦,我忘了,你很多事都不懂。”钟子雍强忍无意中损失心爱茶具的痛楚,随手抓起书案上的狮子镇纸把玩着。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郑窈娘也强忍怒火,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你说出了逃家的真相,那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你自己找一个借口离开侯府,不准让我娘知道实情。”钟子雍多少有些郁闷,既然郑窈娘不是逃奴,他当然也就不能将她五花大绑丢回郑家。   “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就狠心看着我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色鬼?”   钟子雍眉头一挑,“这是你的家事,我岂能做主?再说我也没逼你回郑家嫁人,可你是郑家的小姐,我也不能将你留在侯府,那成何体统?”   作为郑家庶出女儿中的一员,郑窈娘深知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该强硬时便要强硬、该示弱时便要示弱、该讨好时便要讨好……不知变通只会是死路一条。    第三十一章   “呵呵,钟将军说的话当然没错,可我既不是逃奴又是自愿留下,其实并不会给贵府带来什么不便,还望将军可怜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郑窈娘努力把眼眶揉红,但眼泪还是没能挤出来,心想这装可怜的技术还得再练练。   钟子雍却嫌恶地摆摆手,“你这花招对我娘也许有用,对我没用。我既然明知你是郑家的小姐,还怎么可能留你在府里做丫环?传出去了,还不得让人说我定远侯府不分尊卑?”   “呃,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做丫环嘛。”其实她更喜欢过被人服侍的日子。   “什么?”钟子雍又是一挑剑眉,这女人不想做丫环,难道还指望着在定远侯府做小姐或是少奶奶?   “呵呵,我的意思是,我当然不会在这里做一辈子的丫环,只是暂时栖身,等我……准备好就离开。”她还没能见到如花公子,就这么离开的话,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不就白受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赖在定远侯府?”钟子雍总觉得郑窈娘费尽心思进定远侯府不是避难那么简单。   “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应该是大树底下好见如花公子。   “哼,再怎么好乘凉也不可能呆一辈子。”钟子雍并不相信,郑家虽是大富,但与官宦之家还是有很大差距,郑窈娘可以乘凉的地方还很多,何必选一个有楚阳旧识的地方?   “所以嘛,我都说只是暂时栖身,过段日子就离开,您就宽容我几日不行吗?我保证不会给贵府惹上麻烦。”至于和如花公子勾搭上会有什么后果,郑窈娘现在还没有时间考虑。   钟子雍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盯着那张假意讨好的面孔,衡量着她话里的虚实。   为什么一定要在定远侯府里呆些日子?为什么一定要等准备好才愿离开?她在准备什么?她到底有什么脱身良计?这一切又和定远侯府有什么关系?   阴谋!他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不行!你还是马上离开吧。虽然我很同情你的处境,可婚姻大事本就该由父母做主,尤其女儿家,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到外面来瞎混?哼,千金小姐逃婚离家还甘心与人为奴,你就不怕丢了你们郑家的脸?”   郑窈娘没想到自己的刻意示弱讨好还是换来了对方的冰冷拒绝,不由再次大怒。   “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我要是没有同情心早就把你送回郑家了。”钟子雍真觉得自己好有善心。   “哈,你这也叫有同情心?你其实就是记恨我得罪过你,想看我被抓回郑家然后嫁给那个老头子。女儿家又怎么了?就算我们不能光宗耀祖也不等于我们只配嫁给令人恶心的男人!甘心为奴又怎么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早就……”如果不是钟子雍故意阻挠,她很可能早就和如花公子双宿双飞,又何苦在此哀求做一个小丫环呢?   “那是你自己倒霉,与我无关。”钟子雍冷冷地撇清关系。   “对,我是倒霉,我最倒霉的事就是遇上你这个扫帚星!要不是遇上你我会这么倒霉吗?”郑窈娘想着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谈判的余地,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只想狠狠地将这位骄傲的将军羞辱一顿,以弥补自己心灵上的创伤。   钟子雍皱着眉,这样的情形他是第二次遇上,对象却是同一个人,而这里又非无人的小巷,不论做什么都可能会被传出去。与之对骂,那是自丢身份;与之对打,那是胜之不武。   “不敢说话了?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嘲笑我,嘲笑我不得不跟着一个糟老头子过下半辈子。”郑窈娘冷笑两声,“但我劝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世事无常,说不定你将来也有倒霉的时候,说不定你也会被迫娶一个让人一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老太婆,想跑都跑不掉!”   其实郑窈娘知道自己这最后的诅咒根本不可能实现。别说钟子雍一表人材还文武双全,就算他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单凭他的家世,就一定会有如花似玉的好姑娘嫁进来。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可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郑窈娘就注定要有这样倒霉的人生?凭什么她郑窈娘就没有挣脱不幸婚姻的权利?   钟子雍看着郑窈娘。这女人在一番近似于泼妇的怒骂后并没有显出得意之色,反而沉默起来,脸色也苍白起来,盯着他的眼神可谓凌厉,却又隐含着一丝害怕。这害怕应该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黄家老太爷。   这一次,郑窈娘没有揉红眼眶,更没有流出眼泪,可钟子雍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真正的悲伤。他想过要看到郑窈娘阴谋败露痛哭流涕后悔莫及的样子,却没想过会感受到她的悲伤,这种感受并不能让他高兴。   “十天。”   “啊,什么?”   “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让你做好准备。”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至于她准备做什么,他不会问,更不会参与,因为这女子的一切真的与他无关。    第三十二章   尚处在愤怒与悲哀中的郑窈娘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钟子雍说的是什么。   “十天?这怎么够?一个月好不好?”   “给您打八折,二十四天?”   “我再让一点,五折!十五天不能再少了!”   “哈哈,我这是说着玩的,十天就十天吧。”   郑窈娘眼看钟子雍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知道自己若再不点头就连这十天的福利也没了。唉,老爹教的那一套怎么不管用啊。   “哼,事不宜迟,这几天我也就不使唤你了,你赶紧办好你的事。十天之后,你如果还想懒在定远侯府,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郑窈娘脸上恭敬地笑着,心里却骂道:“呸!谁想懒在你这扫帚星的府上?如果当初在潘府不是你捣鬼,我用得着来这里吗?”   临出门前,郑窈娘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将军,您上次去楚阳是做什么啊?”   钟子雍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下来,“多嘴!”   郑窈娘落荒而逃。   只剩下十天的时间,郑窈娘可不敢耽误,立马联系小弟郑少清见面。   “小弟,六姐这一次是真的完蛋了。”郑窈娘抓着郑少清的衣袖,这一次不是技术不到家而流不出眼泪,是真的郁闷得欲哭无泪。   “他真的派人去通知爹爹了?”   “呃,他还没有通知爹爹,只是以此为要挟逼我尽快离开定远侯府。真是一个卑鄙的家伙!”郑窈娘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被钟子雍骗出了实话,因而心中的郁闷之情更盛。   “六姐,钟将军这也是好意,他即知道实情,当然不可能还将你留在府内,没有公开此事已经是给你留了情面了。”郑少清的心里已经认定钟子雍便是他的钟公子,自然要偏向他。   郑窈娘自也听出了他的心声,眼睛一瞪,“你这心里有了小情人就没了六姐了啊。”   郑少清脸一红,“六姐你瞎说什么,你不是说不一定是他么。”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好容易找到钟公子的下落,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吧?   “唉,看来就是他了。钟家去过楚阳的只有他一个人。”想起这一点,郑窈娘更郁闷了!   “真的是他?”与郑窈娘的郁闷不同,郑少清却是满心欢喜,长时间的相思之情终于得到了缓解。   “六姐,能不能帮我带封信给他。你那封信我也一定会尽快交给小潘大人。”郑少清红着脸,自从认出“他”,他便一直心神恍惚,早把六姐的重托忘得一干二净。   “早就料到了。”郑窈娘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两个大男人还要传情书?”   郑少清的脸更红了,“不是情书!就是……请钟公子一叙……”他可没有六姐的脸皮厚、胆子大,他只想再见一见他,再和他说说话,就像当初在楚阳一样。   “唉……”郑窈娘又是长叹一声,不知是在感叹郑少清还是在感叹自己。“何必这么麻烦?你想和他一叙,把他喊进来不就行了?”   “喊进来?六姐你在说什么?”郑少清莫明其妙。   郑窈娘推开门,冲着外面喊道:“将军既然来了,不如进门一叙?”   因为已经使诈让郑窈娘开口说出了实情,钟子雍本不打算再过问她在这十日内的行踪。可当阿忠喜滋滋地向他汇报又发现莫逃姑娘与男人在外面私会的消息,他又犹豫了。   郑窈娘到底在和什么人私会?她的小情人?他们又打算用什么样的计策逃避郑家的追查?这个计策会不会牵连到定远侯府?   钟子雍坚持自己是因为最后一个原因才会跟踪郑窈娘,他对那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小情人根本不感兴趣。   可当他走到客栈院子里时,他又犹豫了。破门而入,没有足够的理由;从旁偷窥,又有失身份。一时间竟然进退两难。就在此时,屋里的郑窈娘却推开门向他发出清晰的邀请。   本就有些犹豫不决的钟子雍脑子轰的一声就乱了。是应该假装巧遇问声“你怎么也在这里”还是干脆厉声喝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郑窈娘笑盈盈地看着他,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她今天出门时特意在阿忠面前晃了晃,早猜到那个忠仆会去向主子告密,也想到心存阴暗的钟子雍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还说什么不会干涉她的自由,表里不一的小人!    第三十三章   钟子雍马上就明白过来自己被郑窈娘暗算了一招,但他毕竟是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战士,很快便镇定下来,面色冷静地说道:“我不想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只是来提醒你,不管你做什么都别把定远侯府牵扯进来,否则……”没有说清楚的威胁才是最可怕的威胁。   “我要是真在做什么不利于定远侯府的事,还敢邀请将军进来一叙吗?”郑窈娘撇了撇嘴,这家伙还真以为世上的人都很稀罕他们定远侯府吗?   “哼,你能这么想就好,这一叙也就不必了。”   “哎,将军别走!”郑窈娘大着胆子跑了出来,她今日以身引狼可就是要让小弟与钟子雍见面。   “还有什么事?”   “呵呵,还是请将军进去坐一坐吧,里面有一位公子非常渴望与将军一叙。”郑窈娘不止是想满足小弟的心愿,她也希望钟子雍与小弟之间真有超出一般友谊的情谊,那样她也许就不用受十日之限了。   “什么人?”钟子雍却是满腹疑惑,他可不想与郑窈娘的小情人扯上关系,不过……看看这人长什么样……   “你进去就知道。”郑窈娘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硬把钟子雍推向房门,而钟子雍也因为古怪心情的影响而半推半就地进了门。   “钟、钟公子……”   前面一声轻呼,后面一声咣当,却是郑窈娘已经从外面把房门关上,彻底断绝了钟子雍的退路。   郑窈娘阴谋得逞,得意非凡,回头一看,“哎呀,怎么忘了拿一把椅子出来?”   忘了拿椅子,又没有胆量偷看情人幽会,郑窈娘只好依树而站,心想:“这叫什么事啊?两个大男人在屋里诉衷肠,我一个小女子却要在外面晒太阳?”   可转念又一想:“本朝哪有我这样好心的姐姐?竟然安排亲弟弟和情人约会,而且这个情人还是赫赫有名的定远侯世子、忠武将军钟子雍。”   “听说男人之间也会如夫妻一样有男女之别,扫帚星如此强势,恐怕这女人便得由小弟来承担……不行!小弟虽然性情软弱,却是郑家唯一的男丁,不能输给他!”   “唉,爹爹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杀了我和小弟?不过如果他知道扫帚星的身份,权衡一下利弊,大概会高高兴兴地把小弟送进定远侯府,就像把我送进黄家一样。”   “把小弟送进定远侯府?这岂不是真把小弟当女人了?有点窝囊。可让扫帚星嫁进我家更不可能,定远侯一定会带着千军万马踏平郑家。看来只能牺牲小弟了。”郑窈娘曾经见过定远侯一面,却因为心虚害怕一直没敢抬头看清对方长什么模样。   “照小弟的说法,扫帚星在楚阳时对他非常好,就算嫁过去应该也不会吃亏。哈,那扫帚星看在小弟的份上应该不会再赶我走了,说不定还会帮我见如花公子……哎呀,不该再叫他扫帚星了,应该叫他……什么好呢?”   “如果他俩真的成亲,以后我该管他叫弟婿还是弟夫?”郑窈娘百思不得其解,而后又想到两个男人该怎么成亲,最后又想起曾经在娘亲卧房里偷看的春宫图,不禁脸上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   “哎呀,这些事可不是我能管的,只要扫……这家伙能取消十日之限就好。”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了,钟子雍沉着脸大步走了出来。   “这么快就说完了?”郑窈娘很惊讶,如果是她和如花公子,一定要缠绵到天黑不可。   “将军……”看清了钟子雍的脸色,郑窈娘刚才所有的遐想顿时烟消云散,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大事不妙!   “三天。”钟子雍口中只吐出两个字。   “什么?”   “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不离开定远侯府我就亲自送你回楚阳!”钟子雍说完这句话,不给郑窈娘任何思考的时间,拂袖而去。   郑窈娘看着他的背影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定是和郑少清的谈话出了问题,忙转身冲进房间。   “小弟,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不答应嫁给他?其实嘛,虽然大家都是男人,可不论性情还是家世,都是你弱了些……”经过在外面的一番深思熟悉虑,郑窈娘现在觉得能和定远侯府结下这门亲事于公于私都挺划算的。   趴在桌子上的郑少清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显得无比哀伤。“六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他、他……”   郑窈娘的心里一紧,“他怎么了?他想欺负你?”是了,一定是那个无耻之徒企图欺负小弟,却又遭到小弟的反抗,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他对你做了什么?”郑窈娘冲上前去,拉住郑少清,细细查看。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她的弟弟,活腻了吗?   “不是,是他不承认……”   “他敢不承认?老娘我就守在外面,他敢不承认是他欺负你?”郑窈娘吼叫起来,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   “六姐,你让我说完话好不好?”悲痛的郑少清不得不打起精神说道。   “钟公子……他说他不认识我,说从来没有见过我,还说……”   “什么?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呃,你接着说,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他知道这是我们俩搞得把戏,可他不会上当,还叫我们都……快滚……”郑少清一想起那张冷酷无情、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郑窈娘握紧了拳头,此仇不报非淑女!    第三十四章   郑窈娘是跑着回定远侯府的,钟子雍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多久,她便怒气冲天地冲了进来,不但把正准备给主人更衣的小厮平山吓了一跳,也把心中还充满愤懑的钟子雍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没规矩?”平山怒视着郑窈娘,这丫环明明是在书房服侍的,怎么未经吩咐便擅自闯进将军的卧房,而且还是这般嘴脸?   郑窈娘也不答话,气鼓鼓地看着钟子雍,倒让钟子雍的一腔怒火顿时灭了下去。这姑娘可是敢于逃婚的郑家小姐,不是胆小怕事的卑微下人,要是逼急了在此大闹起来,吃亏的还是他。   于是钟子雍镇定地摆摆手,“让莫逃来吧。”机灵的平山立刻退了出去,并“顺手”关上了门。   “愣着干吗?还不过来帮我更衣?”钟子雍指了指身上脱了一半的外衫,毫不客气地吩咐道,以作为刚才退让的报复。   郑窈娘虽然满腔怒火,但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于是咬着牙走上前去,拉起钟子雍的外衫使劲往下一扯。   嗞的一声,衣裳的左腋下方裂开了一条缝,两人都出现了刹那间的呆滞。   “呃,对不起,我……力气大了点,不是故意的!”想起钟子雍的衣服已经有两件坏在自己手里,郑窈娘顿感抱歉。   “哼,你这力气还不是一般的大了点儿。”钟子雍气呼呼地自己脱下外衫丢在一旁。鬼才相信这女人不是故意的!   身为一个女儿家,谁愿意被男人讽刺为大力士?郑窈娘涨红了脸,“不就是一件衣服嘛,大不了赔你一件。”他们郑家可就是做绸缎生意起家的。   钟子雍再次忿忿不平地瞪了她一眼,“你如此没规矩地冲进来,不会就是为了日后赔我一件衣服吧?”   可没等郑窈娘开口说明来意,钟子雍又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用说了,就是三天,我不会再改变了。”   这一句话立刻就把郑窈娘因为撕破衣服而升起的歉意打消了,怒火又升了起来。“用不着等三天,我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钟子雍没想到郑窈娘会这么说,不由一愣,心里居然有些不舒服。这女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吗?因为客栈里的那个小白脸?   “对,明天就走!”这并不是郑窈娘此来的本意,可被钟子雍这么一激,郑窈娘突然觉得就算是如花公子亲自挽留她也应该立即甩门而出,才不至于失了脸面。   钟子雍冷冷一笑,“你就是特意来宣告此事的?我很高兴,而且我是不会挽留你的。”   “哼,我不是来宣告,我是来要求你向我小弟道歉!”   “你小弟?”钟子雍想了想,“客栈里的那个?是你亲弟弟?”   “是不是我亲弟弟关你什么事?但你必须为你今天的无礼向他道歉!”   钟子雍又是一声冷哼,“你的胆子可真大,找这么一个人来陷害我,被我戳穿了非但不害臊,还敢大大咧咧要我道歉?不,我看你不是胆子大,而是脸皮太厚。”   “你胡说什么?谁陷害你?刚才不是你欺负我小弟吗?难道你还要说是他欺负了你?”郑窈娘连环炮似的发出一串反问,钟子雍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小厮真有先见之明。   他走到桌边,狠狠地在上面拍了一掌,“你还敢狡辩?你和你所谓的小弟串通一气,冒充我的旧友,实则想勾引我出丑,然后以此为把柄让我允许你继续留在侯府,对吧?说!你到底想留下来干什么?”   这女人居然当他有龙阳之好?士可杀,不可辱!所以尽管他们的奸计没能得逞,他也要给予她最严厉的惩罚。   “呸!谁想留在你家?谁又勾引你?明明是你勾引我家小弟,如今又反脸不认人,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朝秦暮楚、喜新厌旧……”郑窈娘把她想得起来的形容薄情郎的词语全都说了出来。   她已经想明白了,钟子雍在楚阳时对小弟热情洋溢而此时冷淡如冰的原因就在于:他存心玩弄小弟的感情,根本没有付出真心,更没有为此负责的决定。   想不到钟将军不但是个断袖,还是一个寡廉鲜耻的断袖。   “住口!”钟子雍又在桌面上重重地拍了一掌,震得桌上摆放的器具都咣当作响。“一派胡言!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小弟,怎么可能勾引他?”就算是见过也不可能去勾引,他喜欢的是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   砰!没等钟子雍继续补充,郑窈娘也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以为她不会吓唬人吗?    第三十五章 喀嚓一声,桌子的一条腿上出现了一条裂缝。钟子雍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这桌子用的可是上好的黄花梨,比那件衣裳可坚固多了。   “呃,抱歉,拍重了些……”郑窈娘看着钟子雍惊讶的表情不免尴尬,“不就是张桌子嘛,大不了赔你一张。你自己不也拍了两掌?”   钟子雍回过神来,咳了两声,“你什么时候走是你的事,其他就不必多说了,你出去吧。”这女人再不离开,谁知道这屋里还有什么东西会遭到破坏?   “不行,你必须向我小弟道歉!否则我就把你是个断袖而且还始乱终弃的事宣扬出去。”郑窈娘最终觉得这个词最适合形容钟子雍的卑劣。   钟子雍的一对剑眉又倒竖起来,“你有证据证明我见过你小弟甚至勾引过他吗?你敢信口雌黄,我就告你诬蔑朝庭命官,这可是重罪,你想清楚了!”钟子雍抬了抬手,最终没有再落到桌子上。   “呸!我怎么可能没有证据?你以为你在楚阳硬逼着我小弟陪你走马观花、把臂同游,就没有被人看到过吗?别的人不说,光是灵光寺里的和尚们就能为我做证。嘿嘿,当然,除非钟将军有本事把所有见过你们的楚阳人都杀了灭口。”   “灵光寺?”   “没错!你忘你在那里住了两天,还让我小弟陪着你逛了两圈吗?小弟他常跟着大娘去那里进香,寺里的和尚全都认识他!”郑窈娘冷笑着昂起头,一副你再也跑不了的神色。   “灵光寺?”钟子雍又低吟了一声,那不正是堂妹钟茗婉在楚阳借宿的地方?如此说来,郑家姐弟并非空口无凭,只不过那个与郑家小弟把臂同游的钟公子不是他而是她!   发现自己终于抓住了钟子雍的痛处,郑窈娘禁不住得意起来,继续昂着头说道:“既然钟将军不肯道歉,那我也只好对京城的父老乡亲实话实说。不过你放心,虽然我们是乡下人,但却认得何为道义,绝对不会诬蔑你,一定有根有据。”她已经知道,京城人把京城以外的人都叫做乡下人。   说心里话,郑窈娘并不想把此事宣扬出去,因为这也关系到小弟以及郑家的脸面。但她也知道,面对钟子雍的强硬,如果主动退缩便意味着彻底的失败。   于是,当钟子雍仍然陷在自己的分析里没有回答她时,郑窈娘非常有骨气地一甩头,“钟将军,小女子就此告辞!”   迈出第一步,内心狂喊:“叫住我啊!”   迈出第二步,内心狂喊:“快叫住我啊!”   迈出第三步,内心狂喊:“还不叫住我啊!”   迈出第四步,内心狂喊:“当真不想叫住我啊!”   迈出第五步,内心狂喊:“再不叫住我就出去了啊!”   “站住!”钟子雍终于在郑窈娘准备迈出第六步推门而出时出声阻止。   郑窈娘松了一口气,忍住擦汗的渴望,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问道:“钟将军为何叫住我?难不成现在就想杀人灭口?”   “莫逃……”   “我姓郑!”   “……郑小姐,其实这只是一个误会。在楚阳我并非有意勾引郑公子,现在不能相认也是有苦衷。”   “什么苦衷?”   钟子雍暗自咬了咬牙,所谓苦衷就是不能说出来或是根本不存在的理由,这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郑小姐,你直说吧,要怎么样才肯保守这个秘密?”这事如果真的宣扬出去,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钟家大小姐干出来的好事。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女扮男装和一个年轻男子把臂同游,以后谁家还敢娶她?   “秘密?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认识我小弟?我小弟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和他做朋友难道就见不得人了?”郑窈娘愈发觉得钟子雍结识小弟是居心不良。   钟子雍不想再跟她纠缠那个所谓的苦衷,“这样吧,还是按原先说好的办,我让你再在府里呆十天。”   郑窈娘冷笑着看着他,一言不发。   钟子雍皱了皱眉,“十五天?”   “好吧,就照你说的,打八折,二十四天?”   “一个月,不能再多了!”   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郑窈娘装做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你不用跟我算得那么精细,我也没想过要在你府上呆一辈子,总之办完我想办的事就离开,绝不拖延。”她也想清楚了,既然钟子雍如此绝情,逼他去给小弟道歉不过是水中捞月。   钟子雍依然皱着眉头,权衡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可你留在府里就必须老实做丫环该做的事,要不然总有人会怀疑。”可不能让这女人有了在定远侯府作威作福的念头。   “你放心,贵府的小姐我可不敢做,比丫环还不自由。”听说钟大小姐三天两头被禁足,时不时还会挨打,比郑家庶出的小姐还不如。   钟子雍哼了一声,没有辩驳,只后悔以前对堂妹管得太过松懈,才会留下现在这个祸患。   “还有一个条件,以后小潘大人来了不准再把我支得远远的!”正准备离开的郑窈娘突然又回头说道。   钟子雍脸色又是一变,“……好!”装什么姐弟情深,原来还是为了美色。   “呵呵,将军还要奴婢帮忙更衣么?”郑窈娘两眼放光,现在才发现,虽然扫帚星没有如花公子长得俊美,可这身材倒很有些看头。   “不必了。”钟子雍冷冷地伸手一掩,这身衣服要是都让她撕破了,岂不变成他被人非礼了?这女人看来还不是一般地好色啊。 第三十六章   郑窈娘出门时便摆出了一付乖巧的下人模样,安安静静走回自己的小屋,而后又如那被撞破真面目的妖怪一样,立刻变了嘴脸。   “我呸呸呸!这个该死的扫帚星居然以为我是为了能留下来才要要挟他,我呸!”   她现在看见钟子雍就会想起小弟幽怨的小脸,真恨不得立刻收拾行李离开定远侯府,两人从此不再相见。此时,如花公子也变得不重要了。   可是,当逼使钟子雍向郑少清道歉的念头破灭后,她便决定一定要继续留在定远侯府,不只是为了能与如花公子“偶遇”,更是为了寻机为小弟报仇。   “哼,爹爹说过,滴水之仇,当以涌泉相报。钟子雍居然对小弟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我岂能袖手旁观、任他逍遥?扫帚星,你就等着吧!”   郑窈娘双拳紧握,重重地在床铺上一击,而后便听到一声极为清脆的咔嚓声。   “呃,我的床……”   当郑窈娘在自己的小屋大发雌威时,钟子雍还站在原地紧张地思考着,不消片刻便总结出了几点紧要的对策。   第一,稳住郑窈娘,不能让她产生破釜沉舟、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第二,管住钟茗婉,不能让她见到郑窈娘姐弟;第三,摸清郑窈娘留下来的目的,而后尽快打法她走人。   那个小书生说自己上京全是为了见钟茗婉一面,看起来倒有几分真意,可他既是郑窈娘的弟弟,又焉知不会又是一个两面三刀之人?况且一个地方富商之子,又怎么配得上镇西将军家的千金?   “茗婉啊茗婉,你还真是给二哥留了一副烂摊子啊。”甚至还害他担下了勾引良家妇男的罪名,真是欲哭无泪啊。   因受假钟公子之累而无端被钟子雍斥责为跳梁小丑、无耻骗子的郑少清,坐在自己位于潘府的仆役房内,却已经擦去了所有的泪水,脸上哀怨的神色也转为坚毅。   “钟公子不肯认我,大概有他的苦衷吧,这京城毕竟和楚阳不同。既然他不愿相认,我也无需多做纠缠,这般贵气的朋友本就不该是我能交的。”   郑少清说这话多少有些怨气在其中,另一方面也确是时下贵族与富商之间地位差距的现实。当然,此话若是让郑老爷听见是万万不会同意的——越贵气的朋友越要交结……巴结也行!   郑少清不再去想那位让他享受了从天堂到地狱之旅的钟公子,而是把六姐拖他代笔的情书拿了出来。“唉,还是想办法帮六姐把这封信送出去吧。”   虽然这并不能改变六姐的婚缘,但至少能圆她的一个梦。只希望小潘大人不是钟将军这样狠心的人。   本该是这场闹剧主角的钟茗婉此时正坐在自己的闺房内,无比哀怨地翘起兰花指,捏着细细的绣花针,在一方绸缎上绣着什么。   “哎呀,兰香,我又扎到手了!”   而被郑窈娘暂时抛之脑后的潘沉玉却正坐在自己的书房内,无比烦恼地翻看着厚厚一摞散发着各种清香的小笺。   “唉,这人太受欢迎了真是不好,本公子该赴哪家小姐的约呢?”      潘府的花园内有湾清池名绿波,取唐诗“白毛浮绿水,红掌踏清波”之意。池中也的确有白毛红掌的白鹅几只踏波其上,另有羽色斑斓的鸳鸯两对游戏其间,衬得十分好看。   绿波池边竖有一亭,取名观碧,正显出主人亭中观碧池美景的悠然之意。但此时坐在亭中的两人只有一人称得上悠然自得,另一人的眼睛虽也是盯着池中珍禽,却是面色呆滞、眼神涣散。   “唉,我说茗婉表妹你又干什么坏事了,怎么又把子雍给惹恼了?”潘沉玉抓起几粒鸟食,扔进池中,引得几只水禽纷至沓来,给寂静的池水带来些喧闹。   钟茗婉收回眼神,揉揉僵硬的脖颈,哭丧着脸说道:“沉玉表兄,我真的好冤枉啊。这些日子我天天坐在房里练习绣荷包,哪有时间干坏事……呸!你才尽干坏事!”   潘沉玉哈哈一笑,“那你说二表兄到底是以什么名目惩罚你,不但禁足百日,还把你扔到我潘家来看管?”   钟茗婉涨红了脸,“那个没眼光的家秋,居然说我荷包上绣的鸳鸯像两块石头,要我来你们这里好好看看鸳鸯长得是什么样子。”   潘沉玉又忍不住一阵大笑,“难怪你今天老盯着那几只鸟……咦,定远侯府内不是也有鸳鸯吗?”   “哼,他说贵府的鸳鸯比较花俏,长得像孔雀,就像某位公子一样。”钟茗婉转头看看潘沉玉,后者穿着一身绿色闪金缎袍,果然很像孔雀。   “钟子雍……”   钟茗婉暗自高兴,终于成功地挑起了表兄和堂哥之间的不快,可是二表兄怎么可能打得过堂哥呢?唉,还是老实看鸳鸯吧。   “我看这鸳鸯和我那个长得差不多嘛。”钟茗婉突然发出一声感慨。   “废话,两府里养的鸳鸯都是一个品种,能差到哪里去?”   “我是说我绣的那只。”   “……”钟子雍把这位丢到潘府来大概就是为了刺激他。    第三十七章   这时,潘沉玉的随身小厮碧桐匆匆赶来,轻声说道:“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府外的情况如何?”   “嘻嘻,照样是里三层外三层。”   “唉,都劝过好几回了,这些姑娘小姐们怎么就这么执着呢?”潘沉玉故作深沉地叹道。   “沉玉表兄,你要去哪里?”钟茗婉忙问道。不是这位孔雀一般花俏的表兄要出门,又何来的里三层外三层?   潘沉玉站起身来,抖了抖那身绿色闪金缎袍,“表兄要去赴约,表妹你可不要偷懒啊。”   “赴约?带我一起去吧!”留在府里和鸳鸯大眼瞪小眼有何意思,可现如今她一个人是哪里也去不了了。   潘沉玉得意地摇摇随时随地不离手的描金折扇,“表妹,表兄这是去赴佳人之约,怎么好带上你?”   “你又要去调戏良家妇女?”   “胡扯!”扇子将要打在钟茗婉的头上时,潘沉玉及时停住了手——这位他可打不过。“我们这叫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哪是你说的那般龌龊?看你的鸳鸯去!”   潘沉玉说完便拂袖而去。他着急的是,不知那位李小姐长得是否如她的字一样淡雅秀致。   “呸!什么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说这话的人八成也是一个色中饿鬼。”钟茗婉看着二表兄那潇洒的背影,不甘心地大叫道:“二表兄小心啊,不要又被人用烂果子打了!”   潘沉玉脚下一顿,转身恶狠狠地说道:“那叫掷果盈车!不懂就多读书!”   可是回头一想,和掷果盈车的主角潘安同朝的卫阶就是因为长得太美太柔弱,被妇人围观得太久,以至于活活累死,年仅二十又八。   潘沉玉望了望自己的影子,似乎是过于单薄了些。“看来子雍说得对,我是得好好地练练这副身板。”他可不想后世多一个看杀沉玉的典故。   看着潘沉玉的背影越走越远,钟茗婉越来越觉得无趣,回头看看绿波池里的鸳鸯,更加无趣。人家都是成双成对,就她形影相吊。   “不看了!”钟茗婉也站起身来。   “小姐你要去哪里?”丫环兰香忙问道,将军可是特意叮嘱她要看好小姐。   “我……我去书房。”钟茗婉想了想说道。   “小姐去书房做什么?”   “去读书!没听见表公子刚才说叫我多读点书吗?你就不用跟着了,有人在旁边我就读不进去。”   兰香撇了撇嘴,她还能不知道小姐说读书就是要睡觉吗?   既然说了要去书房,钟茗婉还就真地去了潘沉玉的书房。反正书房里也安放了床铺。   刚穿出月洞门,便看到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书房。钟茗婉是习武之人,警惕性比较高,连忙躲在一旁小心观察。不一会儿,那人便又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钟茗婉没能看到那人的正面,但看衣着应是潘府的粗使下人,那身影看起来竟还有几分熟悉。   “怪了,如果是专在书房里打扫的小厮,没必要这般诡异;可如果是其他人,进沉玉表兄的书房干什么?”   等那人走远后,钟茗婉带着好奇心进了书房,明间暗间细细察看,却并没有发现少了什么。   “没有少什么,难道是多了什么?”钟茗婉刚有了这个念头,便发现书案正中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封书信,信封上还押着一红一白两支月季花,显得非常突兀。   她走过去,把信拿起来一看,果然是写给潘沉玉的。可钟茗婉心里已经笃定这是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子留下的,对于书信的内容便好奇得不得了。   再翻翻看看,这信居然没有封口。钟茗婉心里一横,趁着左右无人,便偷偷地将信纸拿出展开。   “好字!”钟茗婉一声惊叹。她虽然不是才女,却是见惯了潘家三个大才子的字,倒也有几分鉴赏能力。   这信纸上的字迹虽不如潘家的几位大才子潇洒狂放,却显得格外端正清秀,透着一股亲和力,让人对写字之人不由地生出一分好感。   可细看信的内容,钟茗婉却顿生愁意。   这信竟是一位未具名的女子所写,大意是说久闻如花公子才名,芳心暗许,希望能有机会与公子暗中相见,以解相思之困。另有一张小笺,写明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另注明如果潘沉玉愿意相见,便将红色月季插入花瓶内,如果不愿,便插入白色月季,写信者绝不纠缠。   “哎呀,这位姐姐是怎么想的啊,都没见过真人,光是闻其才名便芳心暗许,不知道我这表兄是披着羊皮的狼吗?不行,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让大色狼糟蹋了。”   钟茗婉想了想,眼珠子一转,把那封显然还没能落入潘沉玉魔爪的信塞进怀里,又将白色月季插入旁边的花瓶内,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东边暗间,睡觉去也。    第三十八章   郑窈娘心花怒放,她本来已经决定把与如花公子约会的事推迟进行,谁想很快便得到小弟报信,说已经把信送到了如花公子的手里,而且如花公子也愿意与她相见。   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等她见过了如花公子,实现了自己来京城的梦想,就可以把全部心思都花在钟子雍的身上——虐死他!   钟子雍扫了郑窈娘两眼,顿时浑身不舒服。只见她杏眼含春、柳眉含俏,桃腮飞红、风姿嫣然,怎么看怎么像戏文里要与人私奔的小寡妇。   “你说下午要出趟门?”   “嗯,和人约好了,不能推辞。”和如花公子的约会,谁会舍得推辞?   “什么人?”   郑窈娘一皱眉头,“钟将军,我们可是说好了的,都按府里的规矩办事,这规矩里可没有这一条。”   “可我们也说好了,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有损我定远侯府的声誉。”钟子雍也知自己刚才的问题问得有些唐突,但他不愿意承认。   郑窈娘摆摆手,“放心吧,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其实这是假话,钟子雍好歹也是潘沉玉的表兄。可郑窈娘已经认定,如果自己能和钟子雍成为姻亲,那也是钟子雍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真的要去?”钟子雍很认真地问道。   “嗯,嗯。”郑窈娘慌忙点头,心里却为钟子雍的态度感到奇怪。   “唉,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也不好阻拦。”钟子雍突然叹了一口气,仿佛郑窈娘的决定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郑窈娘虽然有些莫明其妙,可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和如花公子见面,就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匆匆赶回屋里梳妆打扮。   钟子雍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冷笑道:“这一次可不是我要把你支得远远的。”   即将到来的约会虽不是人约黄昏后那般如诗如画,但也足以让她回味终身了。所以郑窈娘不辞辛劳地精心准备。   把从家里带来的衣裳全都试了一遍,最后选了一件玉色短襦,配一条杏黄绫裙,穿在身上转了两圈,裙摆飞扬,果然娇艳无比。   选好了衣裳,郑窈娘又喜滋滋地对镜梳妆。拉长柳眉,点红樱唇,抹白面颊,染红两腮……头上插两支花簪,耳边坠一对银环,再加上手腕上的玉镯,真是美哉美哉。   砰砰砰,外面传来敲门声。郑窈娘收拾妥当,打开门,正是正房的小丫环阿芬。   “莫逃姐……咦,你已经知道了,还怕你又错过了呢。”阿芬瞅着郑窈娘的新妆哧哧地笑道。   “知道什么?”郑窈娘一头雾水。   “表公子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不是为了见表公子吗?哇,莫逃姐,你这样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差啊。”阿芬羡慕地说道。   “啊,你、你怎么会知道?”郑窈娘心里一阵紧张,这是属于她的秘密,阿芬怎么会知道?   阿芬一愣,“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表公子刚到正房见过夫人,现在正要去将军的书房呢。我怕你又不知情,才特意借了通报的名义来西院找你。”阿芬记得这位姐姐已经错过很多次机会了。   “你、你说如花公子来侯府了?”   “是啊,你不知道?那你打扮成这样干吗?”现在轮到阿芬一头雾水了。   “表公子来干吗?”郑窈娘低下头,遮住脸上的表情。   “呃,当然是来看望侯爷一家啰。”   “他打算呆多久?”   “夫人已经吩咐要留饭了……你问这些干吗?”   郑窈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呵呵,我只是好奇嘛,表公子好像很喜欢来侯府。”   “那是表公子啊,他和将军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可不比亲兄弟差。还有大小姐,他们的感情也很好。”   “呵呵,可我听说大小姐不是常常欺负表公子吗?”   “哈哈,你没听说过打是疼骂是爱吗?”阿芬放低了声音,“夫人可是一直想把大小姐嫁给表公子呢。”   郑窈娘握了握拳头。打是疼骂是爱吗?那她是不是应该把潘沉玉打成猪头呢?   “莫逃姐,你去哪儿?”阿芬看着握紧拳头拂袖而去的郑窈娘问道。   “我去书房服侍啊,那可是我的差事。”郑窈娘咬着牙说道。       第三十九章   书房里,钟子雍和潘沉玉相对而坐,后者正等着主人家的下人上茶,前者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时间长了,潘沉玉有些耐不住了,“子雍,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别说你今日才发现我长得如此英俊。”   钟子雍咧嘴一笑,“你这长相我早看腻了,我只是奇怪你今天怎么穿得如此朴素,不像是如花公子的风格啊。”   潘沉玉今日穿得是一件玉色锦袍,衣料很华贵,但色泽和款式都比平时常穿的要素雅。他用扇子遮住半片脸,说道:“我是来看望舅父舅母,何需穿着华丽?”   钟子雍又是一笑,“听说如花公子今日乘的是青布骡车,还真是不拿我们当外人啊。”   潘沉玉讪讪地笑道:“贵妃娘娘赐的马车出了点问题,一时情急,只好将就了。”赫赫有名的潘府居然只有一辆好马车?   钟子雍白了他一眼,“出了点问题?是不是那天在琴园被你的爱慕者打烂了?”   前两日潘沉玉突发奇想赴了某位千金小姐的约,出门一向招摇的他自然吸引了大批爱慕者跟随,结果引发了一场群雌大战,非但没能和佳人花前月下,还险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那马车可是宫赐之物,谁有那胆量?我今日不过是吸取教训,低调一些,低调一些。” 想起那日的混战,潘沉玉有些黯然。马车没事,他的一身华服却险些失守,幸好那位李小姐出现后成了众矢之的,他才得以逃生。   “来我侯府还需要低调?”钟子雍才不相信,“说实话,你今天不是专程来看我爹娘的吧?”   “哈哈,子雍不愧是我的兄弟,什么都瞒不过你。”既被戳穿,潘沉玉反倒抖擞起来,“其实我今日下午本是有一个邀约,这般打扮实是不想重蹈覆辙。”   “那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又被你的爱慕者围堵了?”因不胜烦扰而临时拐至定远侯府的事潘沉玉没有少干。   “今日我是有备而行,倒没让人发现。只是,唉……”潘沉玉长叹一声,接着说道:“那天邀我的李小姐的确生得花容月貌、仪态万方,可谁想到如此秀致的女子吵起架来却是声如狮吼、面目狰狞,果然人不可貌相啊。所以今日我就让凤梧先去探探虚实,免得又上当受骗。”   钟子雍扑哧一声笑了,不由地想起了郑窈娘与他斗嘴的场景。那小女子吵架时声音依然清脆,那张脸生起气来反而更显得更加神采飞扬。   “那还不是因你而起。”钟子雍为那些意外卸下闺秀面具的女子们鸣不平。“可你让凤梧先去看看又能看出什么来?若不是一堆女子为着你互相拉扯,那位李小姐怕也不会如此失态?”   “别提了!”潘沉玉一拍桌子,“李小姐也就是表里不一而已,今天这位根本就是里外不是人!哼,字倒是写得挺清秀,可人长得实在是粗俗不堪,我看八成是找人代笔。”   “沉玉,话可不能这么说,所谓字如其人说的可不是长相,也许这位小姐本就是只慧中不秀外。”钟子雍有几分幸灾乐祸。   潘沉玉一撇嘴,“不是秀外慧中怎么配得上我?我说子雍,贵府的茶水上得也太慢了吧。”说了这么多话,他的嗓子早干了。   潘沉玉抱怨没水喝时,门外正在上演一场夺水大战。   “莫逃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将军明明吩咐我去上茶。”平山死死抱住茶盘。他虽然小两岁,可个头比郑窈娘高,照理不该这么费劲才是?   “我是丫环,这上茶的事理应我来。”郑窈娘也不肯放手,茶盘都吱吱作响了。   “莫逃姐,你这样将军会生气的。”贴身服侍将军的几个下人都清楚,将军待这丫环有些不同,每次表公子来了都要将她支使得远远的。   “我要是不这样,将军才会生气呢。”未经主人吩咐便贸然闯进去,这定然犯了钟子雍的大忌,可端上两杯茶就不同了。   “将军知道了一定会打我的。”平山急得要哭了。   “你再不放手我现在就打你!”郑窈娘一声怒喝,再使劲一拉,茶盘上的两杯茶都开始摇晃,吓得平山忙松开手。   这么久了还没把茶水送上,钟子雍也觉得甚是失礼,正准备使人去追问平山,只听门吱呷一声开了,一条飘逸的杏黄绫裙闪现在眼前。   “你来做什么?”钟子雍看清来人不由一愣。   “这位是……”潘沉玉也有些纳闷,这位姑娘看起来面生,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府里的丫环。   郑窈娘端着茶盘微一屈膝,“奴婢莫逃,来上茶。”   她的头虽然微微低着,可眼睛早就瞥向了潘沉玉。没办法,虽然钟子雍也是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可挨着潘沉玉一坐,便是月亮碰上了太阳,黯然无光了。   只见他面如凝玉,目似秋波,长眉双飞,唇红一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身材纤弱却不失温润,气度慵懒却又容光照人。   果然是比画像上还要好看的美男子,就是郑窈娘曾经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都没这般好看,但偏偏一丝阴柔之气都无,当真是潇洒浊世佳公子。   郑窈娘心中的仰慕之情刚刚涌起,突然想到刚才和小厮平山挣抢茶盘时,说起潘沉玉要在侯府一直呆到用完晚膳,那不就是明摆着耍她么?   郑窈娘脸色下沉之时,钟子雍的眉头也是一皱,上茶需要穿戴成这样吗?这身打扮到底是为了出门约会,还是为了来见表弟?可当着潘沉玉的面他也不好细问,只能沉着脸嗯了一声。   原来这位就是表兄一直藏着不让他见的新来的侍墨丫环莫逃。潘沉玉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得意地摇了摇扇子,这间书房里历任的侍墨丫环哪个见了他不都是这般花枝招展?   不过这莫逃比起前几任来倒是长相最好的一个,虽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却也称得上秀美,而且身材窈窕、秾纤合度,再加上这身适宜的打扮,不像是侯府丫环,倒像是哪家的闺秀。   “原来这位便是莫逃姑娘,久仰,久仰……”潘沉玉又露出了他温柔的招牌笑容。   砰的一声,一杯茶重重地放在他的面前,“表公子请用茶。”郑窈娘沉着脸冷声说道,又转向钟子雍,柔声说道:“将军请用茶。”而后便在钟子雍身后目不斜视、垂手而立。    第四十章   从未受过如此待遇的潘沉玉端着茶,不知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钟子雍也大吃一惊。这女子不是也和别人一样爱慕着表弟么?怎么见了面却变得如此冷漠?再说这也不合侯府的待客之道……   可转眼看到潘沉玉脸上郁闷的表情,钟子雍突然心情大好,谁说只要是女人见了如花公子都不得不拜倒在他的石榴袍下?他身边至少就有两个不同寻常之辈。   “表弟,喝茶。”钟子雍非但没有斥责,还高高兴兴地端起了茶碗。   “沉玉,你真的决定不去赴约?做人怎能失信呢?”钟子雍心情好,说话也变得慢条斯理。   “我又没有亲口答应她要去,怎么算得上失信呢?”这么快就想端茶送客?潘沉玉撇了撇嘴,那丫环刚进门时脸上的一抹惊喜他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暗中揣测她方才的举动应是表兄特意指使,为的就是报复他长得太过英俊。   “那你至少也该派人去说一声,免得让一个姑娘家傻等着。”对于没有得罪过他的人,钟子雍还是比较宽厚的。   “哼,就是要让她傻等着,让她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下场!”一回想起凤梧回来禀报消息时忍俊不禁的样子,潘沉玉就格外恼火。   “你才是癞蛤蟆!你全家都癞蛤蟆!”郑窈娘心里骂道,双手紧紧抓着茶盘,手背都要抽筋了。   “这也怪你,想娶妻找媒妁撮合也就是了,凭你的名头还怕娶不到娇妻美妾?一出门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还非要搞什么人约黄昏后,也不怕姑父生气?”   潘沉玉哀叹一声,“别提了,我就是被这些女人围怕了。”   钟子雍乐了,“女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子雍你不知道,那些女人看起来娇滴滴、软绵绵,可一看到我就眼冒凶光、摩拳擦掌,像是要将我吃了一般。唉,我本想着才学好的女子应该会文雅些,这才挑了几个出来想见见,谁知……”   潘沉玉话未说完,突觉两道凶光射来,竟是来自钟子雍身后的丫环。那表情也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只是并非带着恋慕,而是带着恼怒,心中不禁奇怪,“这丫环我以前没见过啊,为什么如此仇视我?”   “咳咳……子雍,茗婉在干什么?不如叫她来一起说说话,几日不见怪想她的。”这书房里的气氛实在怪异,潘沉玉竟有些坐不住了。   “茗婉……”钟子雍正想说好,突然想到身后的郑窈娘,忙改口道:“她正忙着学绣荷包,说好一个月内学成,恐怕现在没空见你。”   “还在绣鸳鸯?”   “唉,她说绣鸳鸯太难,改绣梅花了。”可那梅花绣得就像是人脸上长了几个瘤子。   潘沉玉没辙了,只好端起茶碗几大口喝完,然后一抹口,说道:“表兄,真是好茶。”   钟子雍一愣,这茶虽是好茶,可也不该好到能让如花公子牛饮。但客人的茶碗干了,作为主人当然不能跟着干瞪眼。   “莫逃,给表公子换茶。”   郑窈娘大步走过来,咣当两声,将两套茶碗都收进茶盘内,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潘沉玉一眼,害得潘沉玉的小心肝扑通乱跳——哪怕是在钟茗婉脸上也未曾见过这么凶狠的表情。   钟子雍却是一愣,他那杯茶才喝了一口。   等郑窈娘一走,潘沉玉这才吐了一口气,用扇子冲着钟子雍点了点,“子雍,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这位莫逃姑娘面前说了我不少坏话?”   “此话怎讲?”   “这丫环一见我便面色阴沉,举止无礼,哪里是把我当客人,简直是把我当仇人。而且你这做主人的也没有一句斥责,分明便是你指使的。”   “你是我的亲表弟,我怎么会在丫环面前说你的坏话,又怎么会指使下人故意怠慢你呢?你是不是书看多了,开始幻想了?”钟子雍固然也觉得郑窈娘的态度有古怪,可总比以前那些丫环神魂颠倒的表现要好,因而并没有生气。   “哼,你一定是在嫉妒我比你更受女子爱慕。”   “哼,我又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嫉妒你这个干什么?”   “不是你指使的,那她为什么敢这么做?”潘沉玉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钟茗婉不迷恋他是因为她有眼无珠,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又是因为什么?   “我也很奇怪啊……”钟子雍是真的很奇怪,明明看到郑窈娘把表弟的画像都当成了宝,怎么见了真人反而不高兴了?“沉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潘沉玉陷入了沉思,“没道理啊,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哼,肯定是有人造我的谣,此人不是你便是茗婉。”   钟子雍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别真以为你就是天下最美,就算你真是天下最美,也不等于所有女人都要爱慕你。”光凭这一点,郑窈娘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顿时高大了不少。   “这绝对不可能!”潘沉玉急了,“想我御口亲封的如花公子,一向大小通杀、老少咸宜,没道理让一个不起眼的小丫环无端鄙视。子雍,不如你把她送给我吧,不出一个月,保准让她对我服服帖帖。”   “胡说!她可是我娘亲自交待我看护的人,怎么能随意送人?”钟子雍也狠狠地瞪了潘沉玉一眼,这小子此时的模样活像青楼里的老鸨,要让他的仰慕者们看到了一定会大失所望。   “咦,有蹊跷,钟将军居然知道惜香怜玉,一定有蹊跷。”潘沉玉脸上露出了不言而喻的笑容。    第四十一章   钟子雍真是有苦难言,他这哪里是惜香怜玉,他这分明是两肋插刀。“我要真把她送给你,那就是在祸害你啦。”终于还是忍不住辩解了一句。   刚说完,郑窈娘就端着茶进来了,一双杏目示威似地斜瞥着他。钟子雍心里一惊,难道那句话被她听到了?   只见她走上前来,将一杯茶放到潘沉玉面前,突然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柔声说道:“表公子请用茶。”再将另一杯茶放到钟子雍的面前,然后冷冷挤出四个带着肃杀之气的字眼“将军请用”。   潘沉玉险些笑出声来,忙顾不得烫端起茶碗遮掩住。难怪表兄会说这丫环是一个祸害,这也太不给主人家面子了。   钟子雍更是喜怒难言。当着潘沉玉的面被郑窈娘鄙视当然没面子,可一想到郑窈娘方才对着潘沉玉妩媚一笑只是为了气自己,并非是情不自禁,这心里又有些舒坦了。   潘沉玉深知钟子雍的脾性,看他脸上的怒气欲发未发,心里担忧他会一时气极会狠狠惩罚郑窈娘。他可舍不得让这么有趣的小丫环遭了表兄的“毒手”。   “啊,子雍啊,我刚才拜见舅母时,看到许多美女的画像,看来舅母又在为你的婚事头痛了。”潘沉玉大声说着话,把钟子雍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却也把郑窈娘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但凡像钟子雍这样一心建功立业的男人,都不太喜欢提及自己的婚事,尤其这人选多半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早说过此事不急,我娘偏耐不住。”钟子雍一想起那些能把丑八怪吹成天仙的媒人就皱眉头。   “哈哈,谁让舅父舅母就你这一个儿子,哪能不着急?”潘沉玉的大哥已经有了一子一女,身为幼子的他自然没有这么大的压力。   “哼,你才是应该早点成亲,让那些痴情的女子都能把心收起来,免得像今日这位小姐一样受你愚弄。”   “切,明明是她在愚弄我。子雍,我知道你又在嫉妒我了。”潘沉玉又得意地摇了摇扇子,“我要是成了亲,那些痴情的女子可就全都要心碎了。唉,我迟迟不敢谈婚论嫁,也是有苦衷的啊。”   钟子雍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甚至懒得与他理论。   潘沉玉笑着凑上前去,“子雍,舅母还说让我帮你参考呢。我看了那些画像,果然有几个不错的。你是想娶一个贤妻还是想娶一个娇妻?要不要我在我的仰慕者中帮你物色几个?你可要好好奉承我啊。”   突然,两道凶光射来,不是射向他,而是射向钟子雍。潘沉玉忙又端起茶杯遮住自己,然后偷偷观察凶光的发射者——站在钟子雍身后的郑窈娘。   “有蹊跷,这两人之间一定有蹊跷!要不然怎么一听说子雍要娶妻,这丫环的脸色就变得如此难看?”潘沉玉在佩服自己眼尖的同时也有小小的失落——这丫环难道看不出来他长得比表兄出色吗?   如果潘沉玉真能看穿郑窈娘的心声一定会大吃一惊。   “原来这就是扫帚星所谓的苦衷!好你个薄情郎,那头才将我小弟始乱终弃,这头就想娶娇妻美妾。哼,有我郑窈娘在,你谁也别想娶!”   钟茗婉得知潘沉玉来定远侯府后就一直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心神不宁,手上又被绣花针刺中几针后才醒悟过来。   “兰香,那日你在表公子的书房把我叫醒时,可记得书案上的花瓶内插的是什么颜色的花?”   “记得,本来插的是一朵白色的月季花,可奴婢看那花已经有些蔫了,不及桌上那朵红色的漂亮,所以便换了过来。”   “啊!你、你……兰香误我啊,兰香误我啊。”钟茗婉一着急,掉起了书袋。   “小姐,奴婢做错什么了?”兰香一脸慌张,却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做错了。   钟茗婉张了一会儿嘴,想到此事兰香并不知情,只能怪自己睡醒后便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如此一来,那位写信的姐姐可就要白等一气,而沉玉表兄也会背上失约之名。   “这位姐姐不会像那个叫尾生的一样死心眼儿,与人有了约定便死也不走吧。”想起爹爹讲过的尾生抱柱的故事,钟茗婉心里一阵狂跳。   “小姐,到底怎么了?”兰香被小姐的表情吓坏了。   钟茗婉却不答话,冲进里间一阵翻箱倒柜,出来时已是换了一身男装。“兰香,要是我二哥派人来找,就说我闭关绣花,谁也不见!”   “小姐使不得啊!您、您还在禁足期!”兰香当然知道大小姐只会在外出时才会换上男装。   “事关人命,使不得也要使!”   没过多会儿,定远侯府的后墙上便鬼鬼祟祟地滑下一个人影来。    第四十二章   照理说,姐姐与人私会,做弟弟的不该出现,郑少清还是忍不住来了。不是不相信小潘大人的品性,只是有些担心六姐会不会又突发奇想将小潘大人惹怒。   约定见面的地方是湖边的一艘画舫,郑少清就躲在湖边的一座亭子里。他在潘府内其实没多少机会可以见到潘沉玉,而潘沉玉也不会对一个扫茅厕的下人多加注意,但他还是有些心虚,生怕自己会被认出来。   “六姐,你可不能有事啊。”他小声嘀咕着,手心里居然都捏出了汗水。   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不但潘沉玉没有出现,一手促成此事的郑窈娘同样没有出现,让郑少清大为惊讶。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看到小潘大人出门,六姐也说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要来。”郑少清愁眉苦脸,难道是路上发生了意外?可两个人都发生意外,这也太巧合了吧。   又过了一阵子,当郑少清准备离开亲自去定远侯府打探消息时,一个人影狂奔而来,站在画舫前左右眺望,形容焦急。   郑少清心中一喜,可再仔细一看,此人身型显然要比潘沉玉健壮,更不可能是六姐郑窈娘,心里正纳闷时,终见那人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啊,这不是钟将军吗?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六姐被他发现了?”可转念又一想,就算此事被钟子雍发现又如何,就算他是朝廷命官也无权阻止六姐和小潘大人私会。   想到这里,郑少清沉着脸走出亭子。他身为郑家的男丁,有责任保护郑家的女眷。   来人看到郑少清先是愣了片刻,而后突然面带喜色,“郑兄!你不是楚阳城里的郑兄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让郑少清一阵恍惚,郑子雍不是已经当面否认与他相识了吗?怎么今日又改口了,而且语气热情洋溢,与在楚阳初见时一样?   “咦?郑兄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姓钟,我们在楚阳的时候一起游山玩水,你还说要跟我做好兄弟呢。”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钟茗婉,见郑少清一脸古怪,心里郁闷,“这家伙怎么把我忘了呢?”   郑少清一脸古怪,是因为不明白钟子雍为何又出尔反尔,仿佛两人自楚阳后第一次见面一般。随着好奇而来的是更深的屈辱感。那日钟子雍还斥责他是无耻的骗子,可今日自己却演得比戏子还真。   “郑某见过将军。”郑少清冷冷地施了一礼,交情虽逝,礼数不可失。   郑茗婉一愣,“将军?我什么时候变成将军了?”   “将军……”郑少清以为钟子雍在戏弄他,身为读书人的傲气顿然而生,正准备当面斥责,可这一抬头,却忽觉眼前的钟将军与那日所见的钟将军有些不同,倒是又找回了在楚阳时的那份熟悉,这心里便有了一丝明悟。   “将军?莫非你见过我二哥?”钟茗婉也反应过来了。   “你二哥?难道你不是钟子雍钟将军?”   “哈哈,当然不是,我是钟……子茗,品茗的茗,才不是那个又冷又硬的钟子雍。”钟茗婉总算还记得女子的闺名不能乱说,何况那名字一听便是女儿家才会用的。   郑少清半信半疑地绕着她看了又看,发现虽然眼前人与钟子雍面貌非常相似,可细看下来还是有所区别。身材更纤细一些,容貌更娇嫩一些,神情更活泼一些。   “真的不是一个人啊!难怪当时钟将军说他不认识我,原来真是我认错人了。”郑少清的心里既有喜又有怨,真不知是哭还是笑好。   “你真见过我二哥?”钟茗婉虽不是学富五车的才女,却也不是傻瓜,略一思索,便明白钟子雍这些日子为何又突然要她禁足。   想到是自己认错了人,郑少清有些不好意思,“是啊,我以为钟将军便是钟兄,情急之下认错了人,还误以为是他看不起我才不愿相认……咦,你唤他二哥?”   “是啊,我有三个兄长,他论年纪排行第二,所以我从小都叫他二哥。”   “可我听说钟将军只有一个堂弟,远在边关……”郑少清带着狐疑看着钟茗婉,若非这两人相貌太过相似,他肯定会有所怀疑。   钟茗婉立刻想到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她堂堂镇国将军千金的名号并不丢人,可是,沉玉表兄说过,越是循规蹈矩的读书人越看不惯不合礼数的行为。如果郑少清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会不会从此不再理会她呢?   “呃……郑兄,我们到亭子里说话吧。”钟茗婉借着这个机会眼珠子乱转,飞快地编造着措词。    第四十三章   两人在亭子中坐下后,钟茗婉掩面长叹。“唉,郑兄,此事说来话长啊……”以前常跑到茶馆里听书的习惯真是好。   “钟兄莫急,慢慢说。”郑少清已经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郑兄有所不知,你见过的钟将军的确是我的兄长,外人不知此事是因为……我与二哥非同母所生……”当然,也非同父所生。   郑少清恍然,原来“钟子茗”是庶出之子。“可即便不是同母所生,也用不着不让外人知道啊。”权贵之家妻妾成群、子女众多乃是常事,而且是幸事,何需隐藏?   “这个么……因为二哥不喜欢,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定远侯府还有我这么一个小公子。”废话,好端端的小姐非要变公子,钟子雍能喜欢吗?   “太过分了!虽然不是同母所生,可你也是他的手足,也是定远侯之子,他凭什么抹杀你的身份?”郑少清怒不可遏,站起身来,“我还听说定远侯夫妇都是善心人,想不到却是人面兽心……”   “喂!不准你胡说!呃,我的意思是,此事跟他们无关,他们对我都很好,只是因为二哥的缘故……其实嘛,除了外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外,其他都很好,和二哥没什么区别。”   钟茗婉拉住冲动的郑少清,心里有些后悔,自己这不是把伯父、伯娘给冤枉了吗?但一个谎话出口,就只能用更大的谎话来遮掩。   可惜郑少清不相信她的话,连庶子的身份都得不到承认,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你娘亲呢?”好像听六姐说过定远侯是少见的专情人,府里只有一位正妻。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句话可不是谎话,钟茗婉的眼睛立刻就红了。伯娘再怎么好也代替不了自己的亲娘。   郑少清暗叹一声,坐了下来。他生活在大家族中,怎么会不知妻妾嫡庶之间的明争暗斗?像钟子茗这样没了娘亲又不得父宠的庶子,又怎么可能不受欺负?   “你跟我说实话,你二哥其实常常欺负你吧。”   钟茗婉一把拉住郑少清的手臂,“郑兄,你真乃我的知音啊!我那个二哥简直就是我克星,根本不把我当……人看。”这里硬生生吞掉了一个“女”字。   “从小到大,轻则骂,重则打,还动不动就被禁足,不让出府。若非被他逼得紧了,我又怎么会一个人跑去楚阳?唉,本来说好还要与你同游,可就是因为他追来了,我才不得不提前跑了。”钟茗婉用衣袖使劲搓揉着眼睛,揉得眼眶更红了。   郑少清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眼熟,可他正因为“钟子茗”的遭遇而愤慨,没有多想。如果是郑窈娘在此,一定会大叫起来,“切,这不是在学我么?”   “钟兄,古人云:兄爱弟敬,做弟弟的应该尊敬兄长,可做兄长的也应该爱护弟弟。何况你身为男儿,总要成家立业,若是一味地受欺,你将来的妻儿又如何照顾?”想到成家立业,郑少清心中一痛。   钟茗婉两手一摊,“唉,我能怎么办?读书读不过他,打架也打不过他,就算告到爹爹那里也是没用。”她爹就指望着钟子雍能镇压她。   郑少清虽是有心相助,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他没有六姐的精打细算,更没有亲爹的老奸巨滑。   钟茗婉看到郑少清因为自己的话而变得愁眉苦脸,不觉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二哥也不可能欺负我一辈子。”   哼,等她嫁了人,二哥还能搬到夫家来欺负她吗?当然,那未来的夫婿一定要找个老实人,不能找二哥这样凶神恶煞的……钟茗婉忍不住看了郑少清一眼,找一个像郑公子这样斯文乖巧的貌似也不错。   不知为什么会想到这些,钟茗婉脸上一热,忙岔开话题问道:“郑兄怎么也来了京城?”   这一下轮到郑少清脸红了,那颗被钟子雍的冷嘲热讽伤得千疮百孔的心灵又因为发现误会的真相再次蠢蠢欲动。   该说实话吗?说他来京城就是为了见“钟子茗”一面,因为他貌似得了很无耻的断袖之癖。“钟子茗”会相信吗?相信之后会如他的兄长一样将他视为避之不及的坏人吗?   “我、我陪我六姐来京城里办事。”这也算是实话吧。   “哦,我还以为郑兄是专程来看我的。”钟茗婉故意做出一副气恼的样子。她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毕竟当初她根本没有向郑少清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可这心里不知为何还是有一丝别扭。   “不!我、我其实……也想着可以顺便来看望钟兄的……”郑少清终于还是拧不过自己的心,谁知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哼,看我只是顺便,原来在你心里我远远比不过你的六姐。”钟茗婉看起来更为生气,其实心里已经冒出了喜悦。   没想到刚才那句“顺便”有弄巧成拙之嫌,郑少清一着急,叫出一句能把郑窈娘气死的话来,“其实我是想来找你,陪我六姐才是顺便!”   “你骗人,你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怎么找我?”钟茗婉不敢相信,可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我没骗你……我想……只要有缘总是能见的……”   钟茗婉哑然地看着郑少清,少年清秀的面庞上带着羞涩和认真。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相望,直到面颊上都发起烧来。    第四十四章 虽然前番初识的日子并不长,但似乎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一定要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二次重逢的郑少清和“钟子茗”就像是相交已久的老友,交谈甚欢,都没空留意时间的流逝。   直到日头偏西,郑少清提出一起吃饭,钟茗婉才猛然惊醒。“哎呀,我得回去了!要是吃饭时我不出现,二哥便知道我又跑出来了!”接下来的便是更为严苛的惩罚。   郑少清暗中捏紧了拳头,他一定要想办法把“钟子茗”从钟将军的魔爪中救出来,可是怎么救呢?   “咦,这荷包绣得好稀奇,鸳鸯怎么爬在树上了?”站起身时,钟茗婉突然拽住郑少清腰上的荷包问道。   “呃,这是喜鹊……”   “哈哈,我说怎么不像呢。嗯,这树上的花也绣得比我……妹妹好。”钟茗婉并不觉得羞愧,“少清兄,这荷包绣得真好,送给我吧。”   “呃,这……恐怕不行,这是别人送我的。”郑少清犹豫了,因为这荷包不是他随意购买的,而是前不久六姐郑窈娘为了安慰他特意绣了送他的。   “呵呵,原来是小情人送的啊。”脸上带着笑容,心里面却像是有只小虫子在啃咬着。不过是两个月不见,这小子居然就有了小情人,真是太、太、太……气死人了!   “不是,不是,这是我六姐绣的。”郑少清又涨红了脸,“我才……没有什么小情人。”   钟茗婉心里一宽,“哈哈,你干吗害羞?你这年纪也应该有小情人了。”随即又是一叹,“唉,再不走不成了,以后只能有缘再见了。”得想个法子让二哥解除她的禁足令才是。   郑少清听了她的话也是一阵感慨,心里一激动,解下那只荷包,“子茗兄,既然你喜欢,这只荷包就送你吧。”只盼着“钟子茗”能睹物思人,感受到他的心意,在其兄的阴影下继续保持开朗的心态。   “真的吗?太好了!”钟茗婉喜出望外地将荷包系在自己的腰间。这荷包可比她自己绣的精致,眼看和二哥约好的一月之期就快到了,实在不行的话……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郑窈娘就无需再跟在钟子雍身边服侍,可她也没有心思用饭,胡乱扒了两口就扔到一边,然后将一直珍如重宝的如花公子画像拿了出来。   以往的这个时候,她一定是欣喜若狂、浮想联翩,今日一见却是怒从心生、恨之入骨。怎么也想不到,期盼已久的与梦中情人的相见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抄起一把剪刀就往画像上的人面戳去,可一看到画中人笑嫣如花的样子又心软了,舍了剪刀改用手指。   “好你个姓潘的,居然敢欺骗我,如果不是本小姐机灵,今天下午岂不是要在湖边变成望夫石,活活变成别人口中的笑柄?”郑窈娘一边骂一边用手指在画像上使劲戳着,仿佛要将潘沉玉的脸戳得千疮百孔一般。   “你以为你真的很了不起吗?长得再美还不是只有一个鼻子两个孔,也没见你比别人多一个鼻孔啊?哼,世上的男人又不是只剩你一个,竟然敢看不起本小姐,竟然敢嘲笑我是癞蛤蟆……”郑窈娘一把拿过铜镜,“我是癞蛤蟆?我这样会是癞蛤蟆?癞蛤蟆会长成我这样?”   对着铜镜照了半天,再想想方才所见的宛如天人的潘沉玉,郑窈娘心里突然一沉。她虽然长得不丑,可与潘沉玉相比还真有几分天壤之别的感觉。   “难道非要长得如七妹那么美才行吗?”郑窈娘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自她跳墙离开郑家,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与如花公子之间存在着无法避免的鸿沟。   砰砰砰,外面传来敲门声。郑窈娘略做收拾后打开门,来的是郑子雍的贴身小厮平山,奉命叫郑窈娘去见钟子雍。   “这么晚了叫我去他的卧房干什么?”本就心情郁闷的郑窈娘撇了撇嘴,她是侍墨丫环,又不是贴身丫环。   “将军叫你去你就去呗,怎么这么多话?”平山还记恨着先前郑窈娘与他争着上茶的事情。果然被将军好一阵训斥,可这事不是应该怪表公子吗?呜,府里凡是有点姿色的丫环都盼着能攀上表公子的高枝,压根就不给他们这些小厮留条活路。   “平山,你说句实话,我这模样与癞蛤蟆相比如何?”郑窈娘突然捧着自己的脸认真地问道。   “你这是……”平山心里冒出一股说不出的古怪,难道是自己刚才那句话又惹恼了这位煞星?   “什么都不用想,说句实话就行。”   “说实话啊……”平山的表情严肃起来,“说实话,你这模样比癞蛤蟆要好看些。” 第四十五章   到了钟子雍的房里,见没有旁人在,郑窈娘也就没了装乖婢的想法,直接嚷嚷道:“叫我来干吗?我可没功夫哄你睡觉?”   一看到她这大咧咧的样子,钟子雍便无名火起,可惜钟茗婉的把柄还捏在对方的手里,只能忍下这口气,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要去见朋友,怎么又回来了?”   一提起此事郑窈娘便是一肚子怨恨,自己要见的人便坐在钟子雍的书房里,她不回来又能怎么办?   “呃,因为我朋友突然有事不能赴约,所以我就没去。”   钟子雍冷笑一声,“有事?我看是因为你更想见如花公子吧。”   “哼,将军不提我还忘了,貌似有人答应过不再故意不让我见如花公子。”郑窈娘突然想起钟子雍没有告诉自己潘沉玉会来,害得她险些扑了一个空,不免眼带愤恨。   “是你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去赴约,我又怎么好逼你做不守信用的小人呢?”钟子雍这一次笑得很温和。   “你……”想起那时钟子雍古怪的反应,郑窈娘心里更加愤恨,她知道钟子雍绝对不是为了让她守信才不说出真相,可自己的行为反倒坐实了这个罪名。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既然这么喜欢沉玉,为什么见到他时却又那般无礼?难道你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   “呸呸呸,谁说我喜欢他?就他那样狂妄自大、心胸狭窄之辈怎么配得上我?”   钟子雍一皱眉,他虽然很欣赏郑窈娘没有被表弟迷昏了头,但也不想听到她抵毁潘沉玉。“少胡言乱语,你要真是我府里的丫环,这就叫以下犯上,我一定将你撵出府去。”   也许是交锋的次数多了,郑窈娘一点也不怕,瞪眼道:“我可没有胡言乱语,他明明答应了别人的邀约却又故意不去,不守信用,这岂是君子所为?”   钟子雍有些尴尬,“那是一个误会,他可没有亲口答应过要去。”其实潘沉玉是听说对方相貌不佳才临时改变主意,所以钟子雍说这话时有些心虚。   郑窈娘却是从郑少清那里得知潘沉玉明确表示愿意赴约,当然不会相信钟子雍的解释。“哼,既然他不愿意去,为什么不明确拒绝?还说人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也太不厚道了!”   “呃,那姑娘的确品貌不佳……”   “你见过她吗?”   “呃,没有……”   “你都没有见过人,凭什么说她品貌不佳?”郑窈娘绷紧脸皮,就差没有直接问“我长得像癞蛤蟆么?”   “说的又不是你,你这么着急干什么?”钟子雍愣愣地看着郑窈娘,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恼火,就像那位张小姐是她的亲姐妹一般。   “我、我打抱不平不行吗?”   钟子雍揉了揉额头,这郑小姐比他的堂妹还令人头痛。“当然行。可就算她相貌不错,一个未婚女子私下邀约男子见面终是不妥……”   “你、你、你怎么跟学堂里的老学究一样顽固不化?”郑窈娘更加气急败坏,“如花公子是出了名的才子加美男子,女人喜欢上他是很正常的事,想见一见自己喜欢的人又有何不可?凭什么你们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都可以叫做风流倜傥,而女人不过是见一见自己的心上人便成了品性不佳?”   “你刚才还说不喜欢我表弟,怎么现在又说喜欢上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难道说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哦,我记得你还珍藏着他的画像。”钟子雍早已发现郑窈娘有些言不由衷。   郑窈娘俏脸一寒,“我只是喜欢那幅画像,并不说明我喜欢画里的人。我还喜欢阎立本的《步辇图》,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唐太宗。”   钟子雍突然很想笑,难怪潘沉玉会说这丫头有趣。“你真的不喜欢我表弟?”   “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这样啊,沉玉倒是对你挺有兴趣,还开口求我把你送给他。可你并非真是我的丫环,所以我才想着先问问你。哎呀,既然你并不喜欢他,甚至还讨厌他,那我也就无需答应他了。”   “啊……我没说讨厌他啊……”郑窈娘的心口仿佛被人猛然撞了一下。什么?如花公子看上她了?如花公子想让她去服侍他?   钟子雍侥有兴趣地看着她,却不再言语。   “啊,不过嘛,当然……我又非真是来做丫环,你怎么能把我送别人呢?”郑窈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说道,刚树立起来的不为美色所动的光辉形象不能丢。   可如果她真能去潘府,真能和如花公子朝夕相处,也许就能让如花公子发现她其实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子,然后,也许……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如果我真把你送给别人,哪怕是送给鼎鼎大名的如花公子,你也一定会怨恨我的。所以嘛,我当时就拒绝了他。”钟子雍开心地笑道。   她怎能不怨恨?两次陪伴如花公子的好机会都被这扫帚星狠狠地掐断了。   郑窈娘突然心生疑惑,为什么钟子雍如此执着于剪断她与潘沉玉的红线?难道说,其实,他喜欢的人是……如花公子?    第四十六章   从钟子雍十七岁起,定远侯夫妇就开始为他的婚事劳碌。虽然如花公子潘沉玉是京城里最受未婚女子追捧的如意郎君,可对于她们的长辈来说,身有军功、家有爵位、行事稳重的钟子雍同样是佳婿,有意联姻的人家也不少。   但一来这未来儿媳的品貌和家世都不能随便,二来当事人钟子雍自己不甚热衷,以至于雷声大雨点小,整整三年都没有结果。   如今钟子雍已过二十,其堂兄、表兄都已成家有后,定远侯夫妇怎能不急?尤其夫人孙氏,一改往日含蓄、低调的作风,忙着与各家贵妇嘘寒问暖,趁势寻觅良机。   “子雍,这三位小姐是我跟你爹爹精心挑选出来的,你好好看看,喜欢哪一个,我们就上门提亲。”孙氏不由分说将三幅画像塞进儿子手里,今天她一定要问出一个结果来。   钟子雍大略扫了一眼,就觉得这三幅画像上的女子看起来都差不多,说不定这画者便是同一人。   “娘,这婚姻大事本就是你们说了算,你们觉得哪一个好,儿子就娶哪一个。”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婚姻大事虽说应由父母作主,可毕竟事关你下半辈子的幸福,总得你自己喜欢才是。”钟子雍不温不火的态度把孙氏惹恼了,别人家的儿女还要埋怨父母不尽人情,她这儿子反倒还嫌他们多此一举。   “你给我看清楚了!”孙氏抚平画像,边指着边说,“这一位是威远伯家的嫡长女,最受威远伯宠爱,常进出宫禁,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一位是王大将军的二女儿,王将军是你二叔的同袍,可王小姐却是德容兼备,不似茗婉那个假小子。还有这一位,中书侍郎张大人家的小女儿,性情娴静,你看这模样长得多好……”   钟子雍还是看不出这三幅画像中的女子有什么不同,但不得不耐着性子听母亲的讲解。站在他身后的郑窈娘却趁机神游天外。   她从郑少清那里得知自己与潘沉玉之间的恩怨完全是一个误会,潘沉玉并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更没有允诺要赴约,那个被贬低为癞蛤蟆的女子并非是她。   当然,因为事关“钟子茗”,其中的具体奥妙郑少清并没有实话实说,而郑窈娘也并不关心,她只是想到:“完了!好不容易得见如花公子,我却故意把他得罪了。这可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挽回?”   她忍不住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前面的钟子雍,此人果然是她的扫帚星,她与如花公子的初次见面不就是因为此人在场才完全变味了吗?   “莫逃!莫逃!”   “没听见我娘叫你吗?好端端的发什么呆啊?”   “啊,夫人唤奴婢何事?”郑窈娘醒过神来,打了一个寒战,因为钟子雍已经送了她一个表示非常不满的眼神——什么人都不能对他的母亲无礼!   孙氏对于郑窈娘一直心怀愧疚,在她看来,这丫头时不时地发呆也是当初受惊过度的后遗症。而且她也很喜欢这个机灵、乖巧的女孩,一想到她由一个富家千金不幸堕为别家奴婢,心里更是怜悯。   “呵呵,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你帮着看看这三位小姐哪一个更好。”孙氏瞪了儿子一眼,“这些男人的眼睛都不知是怎么长的,非说看起来都一样。”   既是夫人有令,郑窈娘不敢推辞,忙凑上前细看。这三幅画像虽然画法差不多,但具体衣容自有区别。头一个眉目如画,雍容华贵;第二个长身玉立,英眉秀目;第三个愁眉娇蹙,袅袅婷婷。   郑窈娘这一细看,心里顿时不舒服了。“哼,这几个女子给我做弟媳倒也不错,配给扫帚星……太便宜他了!”   “莫逃,你觉得哪个好?”孙氏如此问自有她的心思,她也听说儿子待这丫环有所不同……呜,能看到儿子终于对女人有了兴趣,她这个做娘的怎能不开心呢?就算此女身世配不上做世子夫人,做个美妾也不错。   郑窈娘思索片刻已是计上心头,“夫人,这三位小姐真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哎呀,可不是嘛。这论性情,我最喜欢王小姐,论出身,威远伯的嫡长女最好,可说到相貌,又是张家小姐最美。唉,子雍啊,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呢?”孙氏不知不觉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没等钟子雍开口,郑窈娘便抢先说道:“夫人,虽然这三位小姐各有千秋,但从面相上看,却都有不足。”   “你会看相?”钟子雍回头问道,孙氏也是一脸惊讶。   “呵呵,以前学过一点。”郑窈娘得意地笑笑,她在家时不喜看四书五经,偏好看些杂书。   “哦,原来你想起以前的事了。”钟子雍貌似不经意地说道。   “呃……当然不是,只是想起自己的确知道些有关面相的事。”郑窈娘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不能得意忘形,这个扫帚星依然随时等待她自投罗网。   “莫逃你倒是说说看,她们的面相有什么不妥?”孙氏很是好奇,她可不想找个命中注定会惹是生非的儿媳。   “夫人您看,威远伯家的小姐长得很圆润,就是嘴尖,往好里说这叫为人直爽、敢爱敢恨,往坏里说便是口不择言、易得罪人。这王将军的千金眉清目秀,可惜鼻削如刀,相学里这叫剑峰鼻,说明此人性情刚烈、固执。唉,如果嫁个性子柔弱的夫君,倒也不失良配。再有就是这位张小姐,虽然如花似玉,却偏偏眼带桃花,定然是一个多愁善感、任性多变的女子,难伺候啊。”   郑窈娘此时活脱脱就是侯府后门左拐大街对面第三间铺子旁边摆摊的号称铁口算盘的那位瞎子半仙,唬得孙氏连连点头。    第四十七章   “娘,你少听她胡扯,她要真说得那么准,可以去外面和那位瞎子半仙一起摆摊了。”钟子雍嘴里不信,眼睛却忍不住看向郑窈娘的嘴唇。胆敢把三位官宦小姐说得嫁不出去,这家伙怕也是长得嘴尖吧。   孙氏却心有余悸,“这面相之说自有道理,可不是胡扯。再说,这媒妁之言总是把人夸得天花乱坠,不好的东西自是不会说,谁知道这些姑娘是不是他们说得那么好。唉,可好不容易才挑出这么三个来……”   关于面相的话,郑窈娘并非全是胡编,但初衷完全是因为见不得钟子雍娶到美娇娘。可看到孙氏一脸沮丧时,她就后悔了。孙氏不同于钟子雍,对她一向和蔼可亲,还是在她有心欺瞒的情况下。   “夫人,其实我只是半瓶醋,说得未必都对。再说这是画像,和真人总是有差别。”   “对啊,看画像哪有看真人准。”孙氏突然一拍手掌,“过几日便是观莲节,我跟这几位夫人说说,让各府的小姐都能去凌波仙居游园,让你们互相看看。呵呵,要是看不上这几个,也可以看看别家的……子雍,这一次你可不准再找任何借口不去了。莫逃你跟着去,可要帮着我好好看看。嗯,还有沉玉,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去捣乱。”   钟子雍和郑窈娘同时垮下了脸。前者心想:“都是这丫头惹的祸。”后者心想:“这不是更便宜扫帚星了吗?”   本朝对男女之防不是太苛刻,否则也不会出现大家闺秀大街上围观如花公子的闹剧,而且各地都有类似上元灯节这样让未婚男女可以自由相会的风俗。   六月二十四是荷花神诞辰,也是京城当地的一个风俗节日。传说是古时某女子因为忠于爱情、不甘被恶霸霸占,最终于此日跳湖自尽。因其守身如玉,品性高节,被上天命为荷花神。   民间便以她跳湖之日作为荷花神诞辰,于此日游湖景、赏荷花,同时向荷花神祈求姻缘美满。久而久之,便有了观莲节一说,也成了青年男女互相物色伴侣的一个好时机。   当然,城里赏荷的佳处有好几个,普通百姓和富贵人家各有去处。孙氏说的凌波仙居便是某位王爷的私家园林,只开放给有交情的世家豪门,不但湖光山色、鸟语花香样样俱佳,而且还可以保证门当户对,因而大受欢迎。   只可惜钟子雍自十五岁离京,在边关呆了六年,去年回京时又恰好错过,这也是导致他在京城的贵族千金圈中不太闻名的原因之一。当然,他也曾经去过一回,正是十五岁那年和表弟潘沉玉同往,结果可想而知。   也许是唯一一次的经历阴影尚在,钟子雍素来不喜这样的聚会,今年也兴趣泛泛,只是在母亲的恳求和威胁下,只好妥协了,还必须带上害他倒霉的郑窈娘,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郑窈娘突然化身点鸳鸯的红娘,心中本也不满,可一走进凌波仙居,便不由地大吃一惊。   她的家乡楚阳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也是出了名的山清水秀,当京城人把他们视为乡下人时,她也很鄙视地把京城特有的庄重视为土气。   可这凌波仙居不愧是皇室宗亲用银子砸出来的东西,几百亩荷池分种着各色荷花,几乎揽尽世间的荷花品种;各式设计精巧的亭台楼阁穿插期间,还有装饰精美的小船荡漾湖面,再加上俊美的公子、秀丽的小姐,真乃人间一大胜境。   与郑窈娘不同,最先跃入钟子雍眼帘的不是美丽的园景,而是满园的莺莺燕燕。唉,他比不得表弟潘沉玉,他宁愿面对上万的虎狼之师,也不想面对成群的红粉佳人。   “哼,这么多美人任你挑选,你还皱什么眉?还嫌不够么?”郑窈娘愤愤不平。   钟子雍不再皱眉,而是挑了挑眉头,“对你不也一样?这么多贵族公子,说不定还真有人看上你,你也就不需再东躲西藏了。”   “什么叫真有人看上我?是我看上他们!”   “哦,你看上的啊……可惜了,今日沉玉表弟不能来……”   故意的,扫帚星说这话一定是故意的!郑窈娘暗自下定决心,“我今日固然不可能遇上梦中情人,可只要有我在,你也别想得到美人的青睐!”    第四十八章   “哎呀,这么多贵族千金你还真是一个也看不上啊。”一个女人说道。   “有你在,我又怎么可能看上谁呢?”一个男人说道,随后便是那女人得意的笑声。   听在别人耳朵里,一定以为这女人便是这男人的心上人,所以才会眼中出西施,容不下别的女人。   其实嘛……   “那位张小姐真是比画像上还要美,对你似乎也很是有意,将军就一点也不心动?”一想起张小姐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郑窈娘就一肚子不适宜。   “你不是说她不但眼带桃花,而且身体羸弱,不宜生子吗?”钟子雍对于那位张小姐并无好感,美则美亦,可风吹就倒、声如蚊鸣,让他不得不却之不恭。   “哈哈,那位姓袁的小姐可绝对是好生养的面相,你要不要考虑?”   钟子雍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那位袁小姐的确是个有福相的人,长得还真是够圆,冲他一笑,一双小眼睛就陷到面颊里看不到了。   这园子里只要是稍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都被这位郑半仙批得毫无可娶之处,而那几个被她断言为有旺夫之相的女子却都长得十分抱歉,即使是钟子雍这样不太热衷美女的人都无法勉强。   钟子雍看了看一脸得意的郑窈娘,问道:“那你自己呢?”   “我?我这面相当然是宜夫宜子宜全家!”   钟子雍差点吐了。   郑窈娘一看他古怪的表情,忙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俩不合适,我俩天生八字相冲。”   钟子雍又差点把鼻子气歪了,他何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可郑窈娘这么一说,他心里反倒有些不服。“你怎么知道我俩天生八字相冲?你都不知道我的八字。”   “嗨,这还用知道吗?从第一次见你开始我就不断倒霉,我俩不是天生八字相冲是什么?”郑窈娘气呼呼地说道,她又想起了自己无意中给如花公子留下的坏印象,这可如何解决啊?   钟子雍则是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想起了郑窈娘骑在自家墙头上和他讨价还价,五体投地地摔在地上,然后两人还在小巷里争执的经历。   那时让他感到深恶痛绝的一幕幕,现在想起来却是回味无穷。钟子雍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郑窈娘板着脸问道。   “我想起你那一跤摔得果然惊天动地。”   “你、你……”郑窈娘气坏了,如果当时不是这个扫帚星故意不接住她,她至于摔得那么惨吗?   钟子雍不似往日与郑窈娘斗嘴那样沉着脸,而是微笑着面对她举起的拳头。郑窈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钟子雍,总觉得有打情骂俏的嫌疑,拳头举起后不由地又放了下去。   “救命啊……来人啊……”   空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叫喊声,钟子雍和郑窈娘同时一怔。因为不想再和园子里的其他游客周旋,两人特意挑了一个僻静之处行走,大约已经走到了园子的边角,再往前便是一座小山丘,早已不见其他人影。   “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郑窈娘有些害怕地拉了拉钟子雍的衣袖,虽然她不是张小姐那样弱不禁风的女人,可有男人在总是可以有所依靠。   “好像是有人在呼救。”钟子雍不太确定,这里可是荣王名下的凌波仙居,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人呼救?莫非是哪家刁蛮千金无事生非?   郑窈娘却兴奋地拍了他一掌,“原来我没有听错!一定是有人出事了,快去看看!”说着便小跑着冲上前去。   “哎,你等等……连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都不懂,要是真有危险怎么办?”钟子雍摇了摇头,却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第四十九章   黄思蕊看着眼前的三个凶狠的歹徒,心里悔恨不已。她因为受不了园子里那些比女人还女人的公子哥,又担心太早回家会被父母念叨,便带着丫环来到园子边上,想躲上一个时辰后再离去。   可是谁会想到,堂堂荣王爷的园子里居然混进了有意劫财的小人,而当这些小人看到貌美如花的黄思蕊,便立马决定不但劫财还要劫色。   “小美人,你就不用叫了,这周围根本没人,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为首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一脸凶相,腰上还别着一把刀。   黄思蕊一路走来确实没有遇上什么人,可还是不甘心地喊了两声,见没人回应,心中又是一阵悔恨——她非要跑到这没人的地方来做什么?就算非要来,也该带个护卫而不是这个只会拉着她的袖子流泪的红秀。   “你们真是大胆,这里可是当今皇上亲叔叔的园子,你们在这里干这违法的勾当,是要砍头的!还要诛连九族!”没人救自己,丫环靠不住,黄思蕊只能抑制住心里的恐惧,拿律法来吓唬对方。   “大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啊?”一个瘦瘦高高的歹徒小声问道。他们看这园子修得富丽堂皇,主人平时也很少来,便想进来浑水摸鱼偷点值钱的东西,根本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黄思蕊见有人害怕,心里一喜,“今日园子里来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面的人物,无论哪一个碰上你们,都能让你们不得好死!”   丫环红秀一看小姐气势这么盛,腰也挺了起来,“我、我家老爷可是吏部侍郎,让我们老爷知道了,一定把你们抓起来送官府去!”   “大哥,这可怎么办?要不我们走吧……”那个胆小的歹徒显然被吓坏了,他不知道吏部侍郎是多大的官,可做贼的都知道,宁惹有钱的,莫惹有权的。   为首的大汉给了他一巴掌,“呸!一个小娘们儿随口说两句就把你吓住了?就你这孬种还想跟着老子发财,趁早滚蛋!”   另一个个子矮小但眼珠子乱转的歹徒则说道:“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也不能放她们走,否则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没错,如果她真是官家小姐,只要她一离开就肯定要去通风报信,那我们在京城里哪还有立足之地?”为首的大汉看着黄思蕊主仆,毫不掩饰眼里的凶残。   “不,只要你们肯放我们走,我们保证不通风报信,还会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们。”尽管心里面恨不能马上让人抓住这三个歹徒,可黄思蕊脸上却不敢透露半分恨意。   “哈哈,你当大爷是第一天干这生意吗?谁不知道只有死人的嘴巴才闭得紧。不过,如果你做了大爷我的女人,也许我就会相信你了。”那大汉望着黄思蕊色迷迷地笑道。   一说到女人,胆子最小的那个歹徒也忍不住兴奋起来。这位官家小姐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就是那个泪流满面的丫环也清秀可人,而且铁定都还是黄花闺女,怎么能不让人心动呢?   “你、你们……”黄思蕊气得浑身发抖,一旁的红秀已经快瘫软在地了。   她们不过是两个弱女子,面对凶徒无以为拒,能舍财买灾便是大幸,可一旦失身,那便是比死还不如。若是失身给这几个龌龊小人,她还不如先前随便认个公子哥做夫婿呢!   “吠!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身穿蓝裙、头梳双鬟的年轻女子突然从树丛中窜出来,站在一块大石上,一手插腰,一手指着众人。   “大哥,是个女人。”贼胆小可色心不小的瘦高个咽了一口唾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哈哈,老子正担心不够分呢,这就又来了一个。”为首的大哥也很兴奋,这新来的姑娘虽然不及那个官家小姐漂亮,可身材却更胜一筹,玲珑有致,一定更加销魂。   黄思蕊主仆就别提多沮丧了,好容易来个救兵,却是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郑窈娘冲出来说完话才看清眼前有些什么人。   两个女人,一个容貌秀美、衣着华丽却满脸悲愤,另一个年岁尚小的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眼看就要晕过去了。   还有三个男人,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个身材矮小模样奸诈,还有一个瘦瘦高高但形象猥琐。这三人的一个共同点便是脸上都刻着一行字:我不是好人。   光看这几人的外形便知谁是谁非,郑窈娘立刻冲着那三个明显不是好人的男人叫道:“喂!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   “哈哈,想干什么?当然是想干坏事啰。”不只这三个歹徒,就是黄思蕊主仆都觉得这姑娘问的是一个傻问题。   郑窈娘气急了,忙回头叫道:“你还躲着做什么?快出来救人啊!”   钟子雍又一次恨不能掐死这个丫头。按照他的预想,应先暗中观察清楚,若是有人意外受伤,便直接抢救;若是有人企图行凶,便让郑窈娘去找帮手,自己则留下来以妨不测。可现在,谁也跑不脱了。   如果说郑窈娘的出场仿佛是一个玩笑,那钟子雍的出场便是一场重头戏。他毕竟是领军上过战场的人,稳重如山,气势凛然,一露面便让三个歹徒都心中一震,面面相觑。而黄思蕊心里也终于有了一线希望。虽然来人只是一人,可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看起来孔武有力、充满正气的男人。   “公子救命啊,他们都是坏人,想……想欺负我们主仆。”黄思蕊脸上露出一抹娇羞,与方才的强悍截然不同。   “你们真是目无王法,竟敢在王爷的园子里做乱。念在你们尚未得逞,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钟子雍不似郑窈娘那般义愤填膺,说话时不急不慢,显得胸有成竹。   “不能放他们走!要是我们没来,他们肯定就得逞了,你怎么能便宜他们呢?”郑窈娘恨透了那几个男人方才看她的眼神,没能领会钟子雍的意图。   倒是那为首的大汉发现了蹊跷,拨出刀来,叫道:“兄弟们不要怕,就他一个人,杀了他,然后咱们把这三个女人分了!”   “大哥,把这小泼妇给我吧,那丫环给老三。”个子矮小的歹徒看着郑窈娘的胸脯垂涎三尺。   钟子雍神色不变,心里却早已大怒,居然敢当着他的面染指他的人!他冷笑道:“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愚蠢吗?明知道你们有三个人还敢出来螳臂当车?哼,我早就派人去叫园子里的护卫,你们再不走就别想跑了。”   郑窈娘此时也是灵光一闪,“哈哈,你们真以为我家公子是傻瓜吗?大队人马很快就到,你们谁也别想跑!还有,谁说我家公子就一个人?”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还有本小姐!”    第五十章   钟子雍被郑窈娘的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这丫头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并不畏惧以一敌三,可身边还有三个弱女子,稍有不慎就无法保全她们,所以才希望能吓退歹徒。   他摸了摸腰间,暗叹了一声。平时出门他都会带上软剑防身,可今天因为是来相亲,为讨吉利,硬被母亲逼着放下了。一会儿真要动起手来,还得小心才是。   大汉看了看心生怯意的同伴,心中大怒,叫道:“别听他胡扯!一起上!”而后便冲着钟子雍挥刀而上。   钟子雍虽然希望能吓退他们,可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见歹徒杀将过来并不慌张,一边从容迎敌将其引开,一边对郑窈娘说道:“快带她们走!”   “公子小心啊!”黄思蕊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郑窈娘的机灵劲儿终于回来了,知道这不是在演戏,冲过来拉住黄思蕊主仆,“别看了,快跑!”   黄思蕊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让钟子雍束手束脚,便一咬牙,拖着红秀跟着郑窈娘向安全的地方跑去。   跑出小山丘,郑窈娘停了下来,“你们快去喊人,我回去帮我家公子。”说完便返身往回跑。   “喂……”黄思蕊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位公子刚才所说的全是假话,根本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天哪,公子您可真的不能出事啊。”否则她黄思蕊又如何能安心呢?   郑窈娘回到案发现场时,钟子雍正与三名歹徒打得不亦乐乎。因为三个碍事的女人都跑了,他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这三人的武功实属平常,两个小弟早就被他打倒在地,只有那个舞刀的大汉有些棘手,但只要拖到郑窈娘叫来帮手,相信也就手到擒来了。   可他没有想到郑窈娘居然又回来了。   “你回来做什么?”看到那身熟悉的蓝裙,钟子雍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回来帮你!”话音刚落,一块大石便朝着那大汉飞来,呜呜的风声吓得大汉忙低下头,那石头便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却又正好砸中刚刚爬起身的瘦高个,瘦高个顿时便又倒了下去。   “哎呀,没砸中啊。”   眼看郑窈娘又要去搬另一块更大的石头,那大汉急了,叫道:“快抓住那丫头!”   “莫逃小心!”钟子雍一分神,腹部的衣服便被刀尖划破了。   郑窈娘听到叫声抬起头,正看到之前垂涎她的那个小矮子伸手向她的胸口抓来,不由大怒。   “去死吧!“   “啊!“   当看到小矮子飞在半空中时,钟子雍和大汉都被惊呆了,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幻象。不过还是钟子雍回神得快些,忙架住大汉的右臂使劲一扭,大汉惨叫一声,胳膊折了,刀也掉了。   “莫逃,你没事吧?”钟子雍将大汉制服后便冲了过来,看到郑窈娘正抱着右手跳上跳下,心里一阵担忧。   “啊,痛死了!这家伙的脸是石头做的吗?”   “让我看看!”钟子雍也顾不上男女之别,拉起郑窈娘行凶的右手,只见手指关节处都是血。   “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可是手好痛啊,不知道是不是骨头断了?”郑窈娘哭丧着脸,她用衣袖擦过,知道自己的手没有外伤。   “别急,先让我摸摸。”钟子雍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拉着郑窈娘的手掌,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按压。过了一会儿,松了口气,说道:“没事,骨头没断,大概是你打得太重,震到自己了。”   “真的没事吗?”   “嗯,我都仔细地摸过了。”   郑窈娘脸一红,这叫什么话啊?她收回手,假装不在意地甩了甩,“骨头没断就好。不过不是因为我打得太重,而是因为他的脸太硬了。”   脸太硬?钟子雍回过头去看望那个倒霉蛋,发现他的鼻梁断了,嘴里的牙齿也不见了几颗,脸上都是血,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唉,是人家的脸太硬还是你的拳头太硬呢?”钟子雍不禁有些后怕,之前郑窈娘不是差点也对他动拳头了吗?    第五十一章   “你跑回来做什么?不知道危险吗?”确定三个歹徒都失去了战斗力,钟子雍这才沉下脸来询问。   “当然是回来帮你啰!我是那种一有危险就独自逃跑的人吗?人家帮了你,还对人家摆脸色……哼,嫌我多管闲事啊,早知道就不管你了……”郑窈娘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感激和赞赏,不免沮丧。   被她这么一说,钟子雍的脸色也沉不下去了。“我不是嫌你多管闲事,不过这种事本就不是你们女人能帮上忙的,要是不小心被他们伤着了怎么办?”想起那小矮子向郑窈娘冲去的那一刹那,钟子雍仍然心有余悸。   “谁说女人帮不上忙?我刚才不是帮到你了吗?”郑窈娘舞了舞拳头。   钟子雍低头一想,不禁苦笑。可不是嘛,这三个歹徒一个是被她用石头砸晕的,一个是被她用拳头打晕的,真正被他制服的只有一个,倒是郑窈娘的战绩更为辉煌。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又一个女子从林间小道里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正是被他们救下的那位黄小姐。   “你怎么也跑回来了?”郑窈娘诧异地指了指她。   “我担心公……二位的安危,所以便回来看看。我已经让丫环去叫人了,很快就到。”黄思蕊的视线一直离不开钟子雍,世上竟有这么英俊的男人!   郑窈娘撇了撇嘴,原来人家只是担心钟子雍,并不包括她。哼,可既然真担心钟子雍的安危,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帮忙,而是等到坏人都被打倒了才出现?   “多谢小姐挂念,已经没事了。可小姐实不该再一个人前来,要是还有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钟子雍倒还庆幸这位小姐不似郑窈娘那般冲动,要是也叫着喊着要帮忙打坏人,只怕形势又要逆转了。   黄思蕊羞涩地低下头,“公子说的是,是小女子没有想周全。小女子姓黄,名思蕊,家父是吏部侍郎黄永辉,在此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哦,原来是黄大人的千金。”   黄思蕊眼睛一亮,“公子认识家父!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可否告知小女子,待小女子回禀家父,改日定当到贵府重谢。”   郑窈娘也眼睛一亮,这哪里是要上门谢恩公,这分明是要上门看女婿!这位黄小姐虽然为人精明,可怎么逃得过她郑半仙的火眼金睛?   “黄小姐不必客气,我家公子救人也不是为了图什么重谢。再说公子祖上留下规矩,做好事不得留名,所以黄小姐就不必问了。”郑窈娘颇为豪爽地把手一摆。   钟子雍好想笑,他家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条规矩?当真做好事不留名,那他钟家的功名又是怎么来的?   郑窈娘没有猜错,黄思蕊还真是有了以身相许的念头。她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别人都爱才子佳人,她却独喜白马将军,一向看不上时下最流行的只会无病呻吟的柔弱美男。如今遇上一个武功高超又朗如玉山的英武男子,这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揣上了他的身影。   今日来这园里的青年男女几乎都是为了相亲,这位公子想必也是如此。而且他还认识自己的父亲,肯定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这男未婚、女未嫁,又是男才女貌、门当户对……   黄思蕊自付条件不错,足以配得上恩公,只是不好意思现在就吐露心思,才假意要上门道谢,婉转地询问对方的身份,却没想到会被郑窈娘断然拒绝。   对于郑窈娘越俎代庖的做法黄思蕊心中很鄙夷,可顾忌到钟子雍的面子,只是勉强笑笑,然后说道:“原来公子祖上都是侠义之辈,真是让人敬佩。可我们黄家祖上也留有规矩,有恩必报。公子就算不愿收礼,也请告知姓名,让小女子能时常为公子祈福。否则,家中长辈一定会怪罪小女子不懂规矩了。”   “哇,这黄小姐果然聪明,立马就倒打一耙啊。”郑窈娘心里想着,忙又说道:“黄小姐您这可就不对了,是我家公子救了您,怎么能为了不让您违背家里的规矩就让我家公子违背家里的规矩啊。”   黄思蕊咬了咬嘴唇,心里很是不高兴。这女子不过是一个丫环,却尊卑不分,不但未经主人允许就指手画脚,还敢对着她这个吏部侍郎的千金大呼小叫。   郑窈娘不是看不出黄思蕊的不悦,可她的目的就是要阻止黄小姐把一颗芳心寄托在钟子雍的身上,所以越是能让黄小姐不高兴她就越高兴。哈哈,反正她功成便可身退,也不怕谁找她的麻烦。   钟子雍的心思却有些复杂,一方面他的确不想和这位黄小姐有过多的纠缠,另一方面又觉得郑窈娘的做法有些过火——哪个王侯世子身边会有这么强势的丫环?说出去还能不让人笑话吗?   “呃,黄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家中确有这样的规矩,我也不能违背。”钟子雍也只能接着郑窈娘的谎话说下去,“再说这只是举手之劳,黄小姐无需太过看重。”   “对于公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于小女子来说却是生死攸关,公子就真的连姓名都不能留吗?”黄思蕊娥眉紧锁,凤眼含愁,似乎倾刻间便要梨花带雨了。   郑窈娘惊呼一声,“高人啊!”想想自己为了装哭还要用袖子使劲揉眼睛,却只能骗骗小弟那样的书呆子,怎么可能像黄小姐这样说哭就哭,还能哭得那么美。   可惜黄思蕊不知道,钟子雍天生就缺乏惜香怜玉的能力,看到女人哭不但不觉得怜惜,反而还觉得厌烦,这眉头立刻就皱得比黄思蕊还紧。   正在此时,林子外传来了人声,原来是黄思蕊的丫环红秀带着凌波仙居的管事、护卫赶来了。   钟子雍如逢大赦,“园子里的人来了,这里就交给他们处置吧。黄小姐,在下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啊,公子……”这意料之外的变故让黄思蕊一愣,来不及开口挽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意中人拉起小丫环的手飞快地跑远了。   没错,他们的手拉在一起。原来,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丫环。   “哼,我黄思蕊看上的人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第五十二章   “快放手,痛死我了!”跑出好远,郑窈娘才红着脸抽回自己的手。   “哦,忘了你的手打到了一张很硬的脸。”钟子雍憋着笑说道。   郑窈娘俏脸一沉,“怎么,还不肯承认我今天帮了你?”   “我承认你是帮了我,可你也要承认你太冒失了。”钟子雍过去只会对钟茗婉用这样的态度说话。   “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最后达到目的不就好了。”郑窈娘却有些嫌弃他婆婆妈妈。   钟子雍这一次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摇摇头。他忽然明白了郑窈娘骑在郑家大院准备往下跳时的心情,也许是有些冒失,也许前途并不明朗,但总有逃出不幸婚姻的可能。   两人坐上马车后,这一场意外为郑窈娘所带来的影响才真正体现出来。紧张过后的身体酸痛无力,手背上隐约可见的血迹更是提醒她真的参加了一场可怕的恶斗,心里这才开始有些后怕。   思绪从穷凶极恶的歹徒转到英勇善战的钟子雍,转到力挽狂澜的自己,再转到芳心暗许的黄思蕊。   她暗中瞥了钟子雍一眼,那人正在闭目养神,车厢里流动中一种难得的和睦的气氛。   “喂,将军,那位黄小姐似乎想以身相许,你却连姓名都不肯留,还跑得那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遇上了贼呢。”郑窈娘故意问道。   钟子雍没有睁眼,“祖宗规矩,做好事不得留名,莫逃姑娘这么快就忘了?”   “哈哈,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女人纠缠,所以才这么说。”郑窈娘心情大好,也许是因为钟子雍站在了她这边的缘故。“可那位黄小姐长得不比张小姐差,你真的不动心?”   钟子雍终于睁开了眼,“长得美不一定长得好,郑半仙又是怎么看的?”   “啊?我只想着怎么抓坏蛋,没细看她的面相。”郑半仙苦恼地抓了抓头,“不过嘛,这女人变脸太快,先前对着坏蛋还刚烈无比,怎么到了你面前就楚楚可怜。嗯,心机不浅啊。”   钟子雍心想:“你变脸也不慢啊。在我娘面前静如处子,到了我面前便动如狡兔。”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了,凡是好女子到了你嘴里都讨不到好,你这是存心不让我娶妻啊。”说这话的时候,钟子雍的心里有了一丝异样。   “没错!”郑窈娘却脸不红、气不喘,“我就是不要让你娶妻,反正你又不喜欢女人,何苦害了别人……”   “你说什么?”钟子雍突然大喝一声,震得郑窈娘两耳欲聋。   外面驾车的武英也险些被震得掉下车去,不过不是因为钟子雍的那一声大喝,而是因为郑窈娘的口无遮拦。也幸好今日驾车的人是他,如果是府里别的下人,这事可就闹大了。   郑窈娘揉了揉耳朵,“你吼什么?我说错了吗?你要是喜欢女人,又何必去招惹我小弟?”她心里还有一句话,要是钟子雍喜欢的是女人,那故意招惹她小弟便是罪加一等!   “我……”钟子雍有些后悔,他干吗要替钟茗婉背上这个黑锅呢?“你故意捣乱就是为了替你小弟报复我?”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当然……不是!”郑窈娘敏锐地察觉到了钟子雍身上的寒意,及时改了口。“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你娶不娶妻和我小弟有什么关系?我小弟可是郑家的独苗,我们一家还指望他开枝散叶呢,就算你不娶妻也不可能让他跟了你。”   外面的武英差点又掉下去了,这位郑小姐还真敢说话!   钟子雍握紧双拳,刚刚折断歹徒手臂的双手又有了战意,他好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   “你、你想干吗?”郑窈娘自觉地向着车门边靠了靠,尽量离钟子雍远些。   钟子雍星目圆睁,两点寒光直逼郑窈娘,“坐到外面去。”   “什么?你让我坐到外面去?你怎么能让我坐到外面去?”郑窈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外面哪有里面舒服?   “哼,为什么不能?你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你……我是女人啊,你怎么忍心让我坐到外面?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惜香怜玉?”这个男人还是刚才那个拉着她的手小心检查是否有伤的男人吗?   钟子雍冷笑一声,“我又不喜欢女人,不需要懂得惜香怜玉。”   于是,侯府马车的车辕上除了一个身强体壮的马夫外,还多了一个低着头看不清模样的小丫环。   真是丢死人了!她郑窈娘在家时虽比不得高贵的大姐、二姐,也比不过最得宠的七妹,可好歹也是一个有身份的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嗯,这大概就是被人说中心事时的反应吧。”不知不觉中,郑窈娘更加肯定了钟子雍好男色的猜测,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悲哀。    第五十三章   平民赏荷大多是到城东郊的明湖,这里的荷花是附近农民种来卖钱的,虽不及凌波仙居品种齐全、名贵,但胜在面积更大、数量更多,更有自然而生的野趣。   扮成男装的钟茗婉和郑少清并排走在桥上,一个英姿飒爽,一个清雅宜人,穿着打扮又都显出一分贵气,因此惹得周围的女子频频顾盼。   钟茗婉尤其高兴,伯母孙氏本要她跟随钟子雍一道去凌波仙居,她却借口要练习绣花躲开,之后又悄悄溜出侯府。因为她早已和郑少清约好共赴明湖赏荷。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古人诚不欺我啊。”钟茗婉指着一大片红莲洋洋洒洒地吟诵道。   郑少清痴痴地看着她,只觉得那白莲也不及她的肌肤白嫩,那红莲也不及她的笑容灿烂。   “少清兄,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好诗句……”钟茗婉背两句前人名诗还行,让她自己写诗不比郑窈娘强。   郑少清忙红着脸摇头,“我只是在想……想不到京城里也有这样的美景。”要是让“钟子茗”知道他刚才所想,怕是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哈哈,京城虽比不得楚阳山清水秀,但也别有精彩。少清兄难得来此,便应该多出来看看,终日躲在潘府的茅厕里岂不是坐井观天了?”   郑少清为了满足亲姐姐的心愿应聘为潘府清扫茅厕的下人,这件事没有瞒着钟茗婉,只是没敢说侯府那个失忆的丫环莫逃便是六姐郑窈娘。   提起这件糗事,郑少清的脸更红了,“子茗兄……说的是……”   钟茗婉深吸一口荷花的清香,回头给了郑少清肩膀上一拳,“这么美的景色,你这个大才子怎么能不诗兴大发呢?快说,快说!”   钟茗婉得知郑少清便是当初写“茅厕”诗讥讽表兄小题大做的那个人,深感自己是他的伯乐,当然要继续鞭策。如果潘沉玉听到此话一定很委屈,表妹总把他的诗性大发讽刺为无病呻吟。   郑少清本无此意,可受钟茗婉这么一激,竟也真的诗性大发,心中一动,念道:“风吹芙蓉面,香绕碧罗裙。人赞花神美,我心只见君。”   “哈哈,好诗好诗!”其实钟茗婉也品不出此诗的好坏,只是听到“芙蓉面”、“碧罗裙”等词,就觉得这诗好美。   郑少清也不知她是真没听出自己的暗示,还是故意假扮不知,心里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倒是周围那些对他俩本就关注的女子更加满面春风、秋波频传。   “少清兄,好多芙蓉面啊。”钟茗婉挨近郑少清小声说道,羞得郑少清忙拉着她一路小跑,身后是音色各异的娇笑声。   “哈哈,你怕什么,她们又不会吃了你。这方面你还真该向我沉玉表兄学学,任千娇百媚,我自巍然不动。”钟茗婉摇着扇子,摆了一个潘沉玉常用的姿势。   “哼,我才不要学你表兄。让这么多钟情于他的女子伤心流泪,这算什么男人?”其实他知道的也就郑窈娘一个,而且貌似也没有太伤心。   “那你想怎样?”   “我、我就想找一个能和自己心心相印的人,然后两个人相守一辈子。”   “你爹爹不是娶了八房妻妾吗?”   “唉,所以我不想啊。”楚阳城里都知道郑家大娘温厚贤惠,可谁又知道她背地里的苦呢?   “哦,两个人相守一辈子。”钟茗婉似懂非懂,“就像我爹和我娘那样?”虽然母亲去世的早,可父亲既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这也算是相守一辈子吧。   “你爹和你娘?”郑少清脸色古怪,“现在与你爹相守的不是你大娘吗?”   “呃……”钟茗婉满脸尴尬,她竟然忘了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哎呀,这不是荷花神庙吗?来,少清兄,我们进去看看。”路旁的小庙宇给了钟茗婉转移视线的机会。   荷花神庙并不大,庙里就供着荷花神和两个侍女共三尊神像。平日里的香火倒也一般,可今天是荷花神诞辰,据说在这一天向花神祈求姻缘最为灵验,所以小小的庙里挤满了善男信女。   荷花神像雕得是最常见的银盘脸、丹凤眼,穿着粉色云肩、碧色长裙,手里捧着一支并蒂莲,的确是端庄美丽,可比起潘沉玉还是差了些。钟茗婉不禁腹诽,“沉玉表兄怎么就没被人追得跳湖呢?”   看着一个个年纪相仿的男女在神像前虔诚祈祷,钟茗婉也动了心,这荷花神真的能保佑人找到好姻缘吗?   恰好前面祈求的两人起身离去,钟茗婉忙拉着郑少清跪到蒲团上,“少清兄,我们也来求花神保佑吧。”   “求什么?”郑少清还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是求姻缘!求花神保佑你能娶到和你心心相印的女子,而我……也一样啊!”钟茗婉吐了吐舌头,她差点又说露嘴了。   “可是我……”看到钟茗婉已经闭上眼,双手合什,郑少清也只好不再说话。可是,他应该怎么向花神祈求呢?   “花神,如果您真的有灵,能不能把子茗兄变成女人呢?唉,我怎么能这么自私?还是请花神保佑子茗兄早日找到与他心心相印并相守终生的人吧。”至于自己,今生恐怕是无望了。    第五十四章 从马车上下来,钟子雍便径直向自己所住的西院走去,刚走近院门,便见一群丫环正围在院门前和管事王富说话。   “王管事,您就让我们进去吧。”   “我们看一眼就走,保证只看一眼。”   王富带着两个男仆守在门前,寸步不让。“真是胡闹!府里的规矩都忘了吗?这西院岂是你们可以乱闯的?”   “王管事,我们知道将军这会儿不在,您就行行好吧。”   “放心吧,我们姐妹几个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将军早就吩咐过……啊,将军……”王富看见站在丫环身后的钟子雍,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嘻嘻,知道是将军吩咐的,可将军今日不是去挑未来的少夫人了嘛,不会这么快回来……”   “哼!”一声冷哼像是严冬季节又下起了大冰雹。   “啊!将军回来了!”众丫环一回头,莺莺燕燕顿作鸟兽散。   钟子雍没有理会准备请罪的王富,沉着脸继续往里走,没有得到任何吩咐的郑窈娘只好低着头,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王富摸了摸不算长的胡子,“不是去挑未来的少夫人嘛,怎么这么大怨气呢?难道今年去凌波仙居观莲的小姐们都长得太丑了?”   “子雍表兄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你亲爱的表弟就快憋死了。”刚踏进正屋,便听见潘沉玉让人心碎的哀叹。孙氏为了保证儿子的人气,竟将潘沉玉“软禁”在了侯府内。   可其实潘沉玉过得很滋润,此时的他正懒洋洋地躺在北边卧榻上,正应了玉山倾倒那句话。衣襟微微拉开,露出一抹雪肤,凉爽的南风正吹在他的身上,上首小几放着一碗清火去燥的川贝炖雪梨,下首小厮平山正在为他轻轻捶腿。   “憋死正好,省得祸国殃民。”生了半天闷气的钟子雍看见他这舒坦样又怎么会舒坦得起来?   “子雍,哪有你这样咒人的?不过祸国殃民这句倒是有理。”潘沉玉摸了摸他那张堪称是倾城倾国的脸,再抬头一看钟子雍铁青的脸色,忙笑道:“二表兄说的对,我这样的人憋死正好。”免得世上这么多男人找不到老婆。   钟子雍的脸色稍好了一些,“你既然觉得闷,不会找人说话吗?我娘不就是让你来陪她说话的吗?”   潘沉玉满脸委屈,“舅母今天让我来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再说,我都陪着她说了几个时辰了,早没话说了。你又不准府里的丫环随便进出西院,都是些大老爷们,和他们说话有啥意思?”   平山也很委屈,如果不是表公子太过招蜂惹蝶,西院又怎么会被列为丫环们的禁地?他也想经常和模样清秀、身子香软的丫环说说话。   “茗婉呢?她不是也在府里吗?”   “她怎么会在……来陪我说话?她不是号称要闭关修炼绣花功夫吗?”钟茗婉可是特意拜托过他要瞒住钟子雍,走露风声是要挨打的。   心事重重的钟子雍并没有在意潘沉玉话里的玄机,他倒是注意到了平山递过来的求救的眼神。   “碧梧和凤栖呢?”   “唉,今日可是观莲节,不知多少少男少女要在今日红鸾星动。我虽然不能前去,也不能就这样狠心断了那两小子的姻缘啊。”   “你还是不去的好,要不然被人追得跳了湖可就不妙了,这荷花神一职可是已经有人了。”钟子雍居然和钟茗婉心有灵犀。   “居然亵渎神灵,真是罪过罪过。不过既然有了一个女花神,怎么不能再来一个男花神呢?我这副容貌足亦配神仙了。”潘沉玉又自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钟子雍突然觉得,潘沉玉和郑窈娘真是绝配——脸皮都一样厚。   管事王富突然来到门前,“将军,夫人吩咐说让您尽快到内宅正房去。”   钟子雍叹了口气,知道母亲是急着要了解相亲的结果,心里便又有些抑郁,冲着平山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我收拾?”说着便进了里间,平山也慌忙跟了进去。   “哎,你把他叫走了,谁给我捶腿啊?”   “表公子,我来帮您!”   “你?”潘沉玉看着这位双眼充满闪亮小星星的窈窕女子,这副花痴相对他并不陌生,可出现在这张脸孔上却有些古怪。   “你不是不稀罕服侍本公子吗?连上杯茶都仇苦大深似的。”潘沉玉拉开和她的距离,上一次的经历是他十九年美男生涯里绝无仅有的低潮。   “误会!误会!”郑窈娘压低嗓音,“表公子,上次的事全是误会。我当时态度恶劣完全是因为……”她抬头看了看里间,扫帚星不会在偷听吧?   潘沉玉望着她的表情,马上来了兴趣,同样小声地说道:“是因为你家将军?是他故意让你这么做的?”   “正是!正是!”反正这话是表公子说的,不是她说的。   潘沉玉得意地笑起来,“嘿嘿,我就知道他嫉妒我长得比他美。” 第五十五章   郑窈娘突然一阵恶寒,但还是强忍着不适说道:“表公子,自从那天之后,我就一直盼着有机会向您表明我对您滔滔不绝的崇拜之情。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尽管吩咐!”   “嗯,给我捶捶背吧。”   “好咧!”郑窈娘激动万分,冲到潘沉玉的身后,挥拳而上。   “哦!哦!”潘沉玉两声惨叫,刚吃下去的川贝炖雪梨险些吐了出来。“停……停……”   “怎么,不够力吗?”   “够!够!”再用力他就要连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呃,捶腿吧。”腿上的骨头比较粗。   “好咧!”郑窈娘的心情非常愉快,这可是如花公子的请求啊!   “啊!啊!”潘沉玉又是两声惨叫,他还能走路吗?“停……停……”   “表公子,我做得不好吗?”郑窈娘小声问道,她也觉察出几分不对。   看到她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向自诩最懂惜香怜玉的潘沉玉反而不好说出实情,只能苦笑道:“好,很好,你做得很好,所以只用捶两下就可以了。”   “真的吗?”郑窈娘喜出望外,“表公子,还要我帮您捶哪里?”   “不用了!哪里都不用了!我现在浑身都非常舒服。”潘沉玉心想,“我要是再让她在我身上折腾,说不定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她手里了。”   “哦,那还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呢?”   “这……”潘沉玉的目光左摇右晃,最后停留在那还剩小半碗的川贝炖雪梨上。“这碗川贝炖雪梨已经放凉了,你去帮我换碗热的来。”炎炎夏日,他喝的本来就是冰镇过的。   郑窈娘却不知情,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她刚走,钟子雍便换洗完毕出来了,问潘沉玉:“你刚才在干什么?嗷嗷乱叫,活像是被牛撞倒了。”   潘沉玉扶着背、按着腿,“我还真是被牛撞倒了。子雍,这又是你故意安排的吧,这次可是谋杀啊。”   钟子雍莫明其妙,“你说什么?”   潘沉玉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我看她的眼神是如此的殷切,才发善心让她为我捶背捶腿,却差点散了架。哼,果然是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钟子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说道:“沉玉,这次你真是误会了。”   “又是误会?”   “不论上一次还是这一次,都与我无关。莫逃此人一向嫉恶如仇,尤其看不惯自命风流倜傥的男人。适才在凌波仙居,她刚把一位自命风流倜傥的公子鼻梁打断,门牙也没了一颗……你没看到她手背上还留有血迹吗?”   “我、我没有自命风流倜傥,我只是自命惜香怜玉而已……”   “好了,我该去见我娘了。”钟子雍在潘沉玉惶恐的眼神里抖了抖长袍。“咱们把话说清楚了,你要是断了鼻梁缺了门牙可不关我的事。”   “等等!我也去!”   “你不是说和我娘已经没话说了吗?”   “嘿嘿,那可是我的亲舅母,怎么会没话说?说一辈子都有话说!”   “呵呵,那就快走吧,免得我娘等急了。”钟子雍笑得很愉快,“好你个小莫逃,这栽赃陷害的事我可比你强。”      钟茗婉的运气很好,刚刚换回女子的服饰,便听丫环禀报钟子雍和潘沉玉一道来看她。   “呵呵,劳烦两位哥哥来看我,真让小妹过意不去。”钟茗婉规规矩矩地道了一个万福。   “应该的,应该的。茗婉表妹你这一个月来天天在屋里勤练女红,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针和线。如此辛苦,令人赞叹,理应哥哥们来看你。”潘沉玉抢先说话,一来是打趣钟茗婉,二来是提醒她自己没有走露风声。   “哪里,哪里,比起两位哥哥终日为国事操劳,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小妹我实在惭愧。”钟茗婉习惯性地拱手作辑,幸好钟子雍也知她喜扮男装,没有多想。   “真的整日在屋里练女红,哪里也没有去?”钟子雍却有些不信,他这堂妹什么时候修成了这样好静的性子?   “二哥,你可是给我下了禁足令的,我敢不遵守吗?不信你去问问前门后门的门子,什么时候见我单独出过门?”呵呵,她每次都是从墙头进出,当然没人看见。   “你呆在屋里就只是练习女红?”   “不做这个我还能做什么?”   丫环兰香暗地里一撇嘴,还能睡觉啊!   “我娘说,担心你整日闷在屋里会憋出病来,可我看你脸色很好啊。”钟子雍听说堂妹近来连屋子都不出,也担心她的健康,这才赶来探望。可看起来钟茗婉面色红润,神情愉悦,反倒让他疑惑了。   “哎呀,二哥啊,这真是不绣不知道,一绣吓一跳,原来绣花就跟练武一样,能让人身心健康,其乐无穷啊。”钟茗婉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见长,让潘沉玉禁不住暗中挑起了大拇指。   “哦,原来是这样啊。既然堂妹绣花绣得如此快乐,想必技艺也大涨了吧。”   “那是当然!”   “那好,把你最好的绣品拿出来给我和你沉玉表兄欣赏欣赏。”   “啊……”钟茗婉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这些日子哪有心思绣花,手头的绣品都是先前钟子雍见过的。   惨了,只想着用此事来遮掩,却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五十六章   “怎么了?吓成这样?”钟子雍的脸色渐冷,他本就不太相信钟茗婉真耐得住这样的寂寞。   钟茗婉讪讪地笑道:“我只是担心自己绣得不好,让二哥和沉玉表兄看了笑话。“   钟子雍倒笑了起来,“你绣的东西有多丑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总不会到现在绣得更丑了吧?”   问题是她连更丑的都没有!钟茗婉急得都快抓耳挠腮了,突然计上心头,跑回里间拿出一件东西来。   “呵呵,二哥,你看这个绣得怎么样?”   钟子雍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宝蓝色缎面的荷包,上面绣着喜鹊登梅的图案,小巧精致,栩栩如生。   “这树上的鸟是喜鹊,不是鸳鸯哦。”钟茗婉生怕钟子雍不明白。   “这是你绣的?”   “当然……不是……”钟茗婉原意是要冒名顶替,可看到两位哥哥以及丫环兰香都露出“是你才怪”的神色,只好咽下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这要真是钟茗婉绣出来的,那就是天理不容了!   “这个荷包绣得不错,可我要看的是你的绣品。”钟子雍手里拿着那荷包,还没有还回去的想法。   “二哥……”钟茗婉一声娇吟,“我绣的东西哪能和这个比,拿出来也就是让你们笑话而已。这荷包是我求人绣了送二哥的,天下独一无二啊!”   “你怎么突然想起给你二哥送荷包?”潘沉玉有些吃味,为什么他这个表兄没有礼物啊?   “今天是观莲节啊,不是都兴送荷包吗?”   噗的一声,潘沉玉口里的茶都喷在了地上。“人家送的是定情信物!这东西你能送你堂哥吗?你送给表兄我还差不多……不,千万不要送给我,我潘沉玉消受不起。”   钟茗婉朝他一瞪眼,“哼,你收的荷包都可以开铺子了,我才不要给你锦上添花。”然后又转向钟子雍讨好地笑道:“好二哥,这真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祝二哥吉祥如意、早娶新妇。呵呵,看在小妹这份心思上,那禁足令是不是……”   虽然钟茗婉送礼的时机和动机有些突兀,可这分心思确实让钟子雍感动,何况这荷包也绣得不错,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他不让钟茗婉自由出行无非是担心她撞见郑窈娘姐弟,可既然郑家姐弟都认定他才是那个人,就算碰上了也未必认得出来。   “禁足令可以取消,但是你身为镇西将军的千金,出行时该守的规矩就要守,如果还敢一个人偷偷溜出去,那就不只要禁足,还要叫我爹娘立刻找户人家把你嫁出去。”   “哈哈,下官得令!”钟茗婉心花怒放,少清兄的姐姐真是她的福星啊!   小屋子里,钟茗婉的福星正拿手指头猛戳一幅画像,“叫你又骗我!叫你又骗我!”愤怒蒙蔽了她的理智,忘了上次不过是一个误会。      观莲节的相亲活动一无所获,让定远侯夫人孙氏大受打击,她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一向对自己的婚事漠不关心的儿子身上呢?正当她决定狠心做一次专断的母亲时,府上便来了娇客。   “孙夫人,我们也知贵府有规矩,可这救命之恩怎能不报?我家老爷可把小女狠狠地骂了一顿,又派人打听了好久,这才知道世子便是小女的恩公。”一个年纪和孙氏差不多的贵妇热情地笑道,在她身边坐着的正是那日在凌波仙居无意中被钟子雍和郑窈娘所救的黄思蕊。   孙氏心里一阵莫名,“做好事不留名,钟家哪来的这条规矩?侯爷不是常说,该要的功劳绝不能推辞。”再看看容貌娇美的黄思蕊,心里不由大恨,“子雍啊,你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英雄救美的功劳怎么能不要呢?”   “黄夫人言重了,他一个堂堂男子汉,要是遇上这样的事还敢袖手旁观,侯爷不打断他的腿才怪。”孙氏半是骄傲半是埋怨,以一敌三,要是受了伤怎么办?   “呵呵,难怪我家老爷说侯爷府上都是将门虎子,听说世子年纪轻轻就为国上场杀敌,那几个小贼算得了什么?遇上世子是他们的不幸,却是小女的大幸啊。”黄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听说此事时夫妻二人都是后怕不已。   “黄夫人过奖了,我这儿子没啥好的,论才学比不过他的表兄表弟,论武功又比不过他的堂兄堂弟,那才是钟家真正的虎子。”钟子雍因为是独子,又是爵位的第一继承人,才有幸被皇上下旨召回京城,而钟茗婉的两个哥哥却不得不继续守在边关,孙氏想起那两个没娘的侄子便心有戚戚。   “夫人这话侄女却觉得有些不妥。”黄思蕊突然说道,连她的母亲都是一愣,女儿怎么会说出这么无礼的话来?    第五十七章   “哦,有何不妥?”孙氏见这女孩语态温婉,心生好感。   黄思蕊假装看不到母亲警示的眼神,落落大方地说道:“镇西将军的两位公子坚守边关毫无怨言,自然都是英勇之人,可这京城百官忠于职守、操持国政民生,也一样是国之栋梁、民之英雄。”   黄思蕊并没有明着夸钟子雍,可一句京城百官却是把钟家父子都包含在内,听得孙氏喜不自禁,“你这孩子真是会说话,而且有见识,不愧是榜眼之女。”黄思蕊的父亲当年中过榜眼,也是一位名士。   “女儿家哪说得上有见识,就是爱听她爹闲聊。”黄夫人嘴上客气,脸上却掩不住得色,她这个女儿可真称得上才貌双全。   黄思蕊忙又含羞笑道:“其实侄女说这话是有私心的。虽然世子留在京城让边关损失了一员大将,可若非如此,侄女又怎么会有幸遇上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眼睛里便起了水雾。   孙氏当然明白,黄思蕊说的“有幸”是指自己没有被那些贼人污了清白、伤了性命。虽然没有亲见,可同为女人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黄小姐本就是有福之人,就算没有遇上犬子也必有脱困之法。唉,只是想不到京城重地,还是王爷的园子,居然也会混进这样的宵小?”孙氏心想,以后侄女出门也一定要多派人手护卫才行。   “可不是嘛,谁会想得到呢?”黄夫人看了看脸带幽色的女儿,“也怪这孩子,看不上园子里那些青年才俊也就罢了,居然担心被我们责骂,才跑到偏僻之处躲着,要不然也不会遇上这样的祸事。”   “哦,那园子里可是汇聚了京城里最出色的贵少、公子,黄小姐一个也没有看上?”孙氏心想,居然还有和我儿子一样眼高的人?   “娘,您说这些做什么?”黄思蕊不好意思地嗔怪道。   “娘说错了吗?你不是说那园子里除了白面书生就是纨绔子弟,你一个也没有看中吗?”黄夫人说到这里都有些想笑,她的丈夫、女儿的父亲不就是一个白面书生吗?   “本来就是嘛!”说起女儿家最在意的事,黄思蕊也顾不上孙氏在场,噘起嘴说道:“那些公子哥就知道吟风弄月讨女孩子喜欢,可要是真让他们面对那几个有凶器的歹徒,恐怕早就瘫在地上了。哼,这样的丈夫,女儿嫁了有什么用?”   “好好好,那娘就给你找一个能上天入地的武功高手,保护你一辈子。”做母亲的怎么会不明白女儿的心事?其实她早已看中钟家,只是丈夫过于迂腐,担心和钟家联姻会被人嘲笑为攀龙附凤,才不许她有所行动。可现在有了答谢救女之恩的由头,丈夫也不好再阻拦。   “哎呀,娘,您说什么呢?”黄思蕊脸上满是红霞,心里却是兴奋不已。   孙氏又怎么会听不出黄夫人的言下之意?在她眼里当然还是自家儿子最好,怎奈时下女子都喜爱外甥潘沉玉那样白晳柔美的男子,儿子这样英俊神武的却成了粗鲁的代名词,偏又没法让儿子变得柔美起来,内中滋味苦不堪言。   如今难得有人才出身都是上选的黄思蕊不爱美男爱武男,又显然对儿子有意,她这心里也是蠢蠢欲动。只是儿子居然没有对她提起此事,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唉,专横的母亲不好做啊。曾经发誓要一手包揽的孙氏事到临头又狠不下心了。   定远侯府常有客人来往,但带着适婚女儿前来拜访的却并不多,尤其时逢定远侯夫妇为儿子的婚事操心的关键时刻,黄家的来意在许多人眼里便是不言而喻了。   小丫环阿芬听正房里当差的丫环传出的支言片语后,便马上跑来找郑窈娘打听兼炫耀。   “你那天不是一直跟着将军吗?是不是真的有十多个歹徒啊?哇,将军真是太厉害了,居然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都打败了!”阿芬第一次对自家世子产生了崇拜之情。   “哪有这么多?你当凌波仙居是匪窝啊。”郑窈娘不明白正房里的人都是怎么传的话,真要有十多个歹徒,那倒下的便是她和钟子雍了。   “那当时的情形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很惊险?”阿芬就像是茶馆里等着听下回分解的听书迷。   “我……怎么知道?将军没让我一直跟着,再说那种场面将军也不会让我去看,我是丫环又不是保镖。”下意识里,郑窈娘不想与别人分享那段经历。   “哦,那也是。那莫逃你一定没有见到黄小姐吧。我刚才见到了,真的长得好美啊,如果我是男人也绝对不会忍心看她落入坏人的手里。”将军一定也是因此才会出手相救。   “哼,我也见到了,长的是不错,不过比不上那位张小姐。”   “是吗?不过我还是觉得她好美。”阿芬没有见过张小姐,想不出比黄小姐还美是什么概念。“啊!那就是书上说的英雄救美啊!英雄救美之后,那美人不是都会以身相许吗?今天黄夫人她们一定是来提亲的!”没想到评书里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阿芬激动不已。   “那可未必,也许人家只是来表示感谢的。”郑窈娘有些恼怒,明明没有留下任何消息,黄家又是怎么找上门来的?难道是钟子雍耐不住诱惑暗中通风报信?   “可我觉得黄小姐和将军很相配,一个是美人,一个是英雄……”阿芬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中。   “那是不可能的!”郑窈娘都没有发觉自己在咬牙切齿。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什么呢?她总不能说因为钟子雍喜欢的是男人吧。    第五十八章   黄家母女登门拜访之时,钟子雍恰好去参加朋友的婚宴,新郎比他还小一岁,这无疑是给母亲孙氏的心事又添了一把火。黄家母女一走,孙氏就心急火燎地吩咐只要钟子雍一回来便立刻到北院内宅相见。   郑窈娘也盼着钟子雍快些回来,她想试探一下钟子雍对黄小姐到底有何居心。可惜她没有孙氏的地位,只能自己守候在院门。   亥时已过,钟子雍才回来,而且还是一身酒气、由武英和平山一起搀扶着进来的。管事王富满头冷汗地跟在后面。   “怎么能让将军喝成这样?夫人知道又该训我了。”王富一边指挥着,一边埋怨道。   蹲在院门守候的郑窈娘看到这一幕也觉得不可思议,“扫帚星也会醉成这样?是不是看到人家新婚燕尔便受了刺激?”   “莫逃,你怎么在这里?”眼明手快的王富一眼就瞥到了这个正想躲到树后的小丫环。   “呃,我听说将军喝醉了,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点忙……”其实她是想躲开这个麻烦。   王富一愣,怎么他们才刚进西院,这消息就已经传进来了?“谁这么嘴快?不过也好,你赶紧去厨房叫人煮碗醒酒汤来。”   郑窈娘撇了撇嘴,很想说自己只是侍墨丫环,不是侍酒的,可惜王富是西院里仅次于钟子雍的权威人士,只能自己暗道一声倒霉,低着头向院外走去。   这时,钟子雍的身子突然一歪,险些倒在郑窈娘的身上,郑窈娘忙向旁边一闪,视线顺势扫到了钟子雍的腰间。   “咦?那个荷包好眼熟……”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你要等到将军自己醒过来?快去啊!”担心被夫人责怪的王富已忘了这小丫环的特殊身份。   “哦……”郑窈娘只能满腹疑惑地离开了,到了厨房,赶着厨师把已经熄灭的灶火再度点燃,然后悲哀地坐等醒酒汤的到来。   钟子雍任凭下人将自己扶到床上,听着王富的声音消失后才睁开眼睛问道:“如何?”   “王管事已经亲自去北院了。”平山回答道。   “嗯,能瞒过他就行。我娘应该不会让不省人事的我去交待什么了吧。”钟子雍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他早得到线报,知道母亲为着黄家小姐的事要找他,也知道必然又要提起自己的婚事,于是便借着酒劲假装大醉而归,暂且躲过这一劫。   钟子雍伸了个懒腰,吩咐道:“叫人备水沐浴,我得好好去去这身酒气。”想了想又说道:“嗯,还是等王管事得了北院的回话再弄吧,免得露出马脚。”   平山得了吩咐离开后,钟子雍就这样躺在床上休息,总是喝了些酒,躺着躺着便有些迷糊了。   不知过了多会儿,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将军,醒酒汤好了。将军,将军您还醒着吗?”   这喜鹊一般的叫声怎么还能吵不醒钟子雍?只是他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郑窈娘,心想:“这丫头精明着呢,要是让她看出我在装醉,借机嘲笑是小事,借机闹事可就不妙了。”于是索性不吭声。   郑窈娘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回答,心里便真当钟子雍是醉倒了。因为其他人都各忙各的事去了,有她在屋里,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   郑窈娘放下醒酒汤,蹑手蹑脚四处查看,却没有看到那令她眼熟的荷包,甚至没有看到钟子雍之前穿在身上的衣服。   “将军,将军。”郑窈娘又轻叫了两声,已经被她引起好奇心的钟子雍依然未答,而后便听见脚步声向着自己走来,胡乱搭在身上的被子也被轻轻掀开。   “咦,真的没有脱衣服啊。”郑窈娘小声嘀咕道,钟子雍却是头皮发麻,这丫头是想好心帮他脱衣服吗?   郑窈娘当然没有这么好心,她只是想确认她所看到的荷包是不是心里想着的那个。可惜钟子雍恰好是面朝里睡着,挂在左腰间的东西都压在了下面。   “干吗面朝里?没脸见我么?”郑窈娘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小心翼翼伸长脖子和手臂,将那个宝蓝色的荷包轻轻拉了起来,一个精美的喜鹊登梅的刺绣便露了出来。   “呀,真是……”   郑窈娘的惊讶还没有完成,便觉拿着荷包的手腕一紧,然后身子一沉,瞬间便跌倒在钟子雍的床上,压在她上方的正是虎视眈眈的钟子雍。   “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两人齐声喊道。   “你没喝醉!”   “你偷东西!”   两人又是齐声喊道。    第五十九章 沉默了片刻后,郑窈娘终于抢到了先说话的机会。“你根本没有喝醉,也没有睡着,你这是设计陷害我!”   “我设计陷害你?”钟子雍一阵冷笑,“难道我也是半仙,知道睡着后你会来偷东西?”   “谁说我偷东西?”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钟子雍愤怒地摇了摇她的手,赃物还在她手里捏着呢。不过他心里也觉得奇怪,这荷包里也就装了几块碎银,郑小姐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了吧?   “你说我偷这个荷包?哈哈,这荷包是你的吗?”郑窈娘也是一阵冷笑,她可以确定这荷包是她绣给小弟郑少清的。   “荷包挂在我的身上,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钟子雍的怒火倒是淡了些,更多的是疑惑——郑窈娘到底想干什么?   “骗人!这荷包不是你买来的,是别人送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钟子雍有些诧异,难道郑窈娘和钟茗婉见过面?可这也不足以够成偷荷包的动机啊。   郑窈娘猛然坐起身来,额头撞到钟子雍的鼻子上,痛得钟子雍松开制住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郑窈娘的额头也隐隐作痛,可她没有理会,因为她满脑子都在琢磨着一件事。   一定是这样!钟子雍一定在私下里找过她的小弟郑少清,又用他那虚假的热情、虚假的笑容、虚假的诚恳,骗得小弟神魂颠倒,才会把自己绣的荷包转送给他。   “你这是干什么?”钟子雍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好没有血迹。这丫头不但拳头硬,额头也很硬。   “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小弟?”   想起自己背上的那只黑锅,钟子雍真是欲哭无泪。“你又胡说什么?我不是早说过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既然不喜欢小弟,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小弟的感情?如果小弟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那可是郑家的独苗啊!   “你无耻!”郑窈娘突然觉得自己好委屈,她怎么会遇上这么一个扫帚星?   “不喜欢你小弟便是无耻,难道喜欢他我就成君子了?”钟子雍却觉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人。   “那你为什么要收下这个荷包?”郑窈娘使劲地拽了拽,可惜那荷包系得太紧了。   “茗婉送的荷包我怎么不能收下?”郑窈娘微红的眼睛让钟子雍感到无力。   “茗婉?茗婉是谁?”钟小姐对于郑窈娘来说便是路人甲,所以从没关心过她的闺名是什么。   “茗婉就是我堂妹啊。”   “呃,这是你堂妹送的?”   “你以为是谁送的?”钟子雍冷静下来,斜睨着她,预感到自己找到了事件的核心。   “这是你堂妹亲手做的?”女孩子送人荷包通常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是。”钟子雍犹豫了一下,撒了一个小谎。钟家大小姐不会绣荷包,这听起来有些丢人。   郑窈娘拿着荷包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像是自己的手笔。可钟子雍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难道真是自己眼诎认错了?   钟子雍耐不住她的眼神,一把抢过荷包,“看够了吗?”   “呵呵,看够了,看够了。”没了证据,郑窈娘的气势立刻变软了。   “你到底想干吗?”钟子雍的气势却越来越强。   “呵呵,误会,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能让你主动爬到我的床上来?”这个借口显然没有说服力。   郑窈娘脸一红,“谁说是我主动爬上来的?明明是你把我拖上来的!让开,我要回去了!”   钟子雍却没有动。郑窈娘今晚的言行太过诡异,他一定要弄清楚。   郑窈娘也知今天不说出个理由来恐怕是出不去了,但总不能说她怀疑这荷包是郑少清送给钟子雍的,只好讪讪地笑道:“其实嘛……我就是想知道……你真的不喜欢男人么?”   “不喜欢!”钟子雍咬着牙说道。   “可你好像也不喜欢女人啊。”郑窈娘小声嘀咕道。   钟子雍终于忍无可忍,跳下床,一把揪住郑窈娘的胳膊,使劲拖着就往外走,“够了!给我出去!”   “轻点!慢点!”郑窈娘一边叫着,一边踉跄地跟着跑。   钟子雍一把推开门,正准备把郑窈娘扔出去,却发现门前站着三个人:管事王富、随从武英、小厮平山,三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嗨,这么巧啊……”郑窈娘硬着头皮向观众们打招呼,观众们分别露出“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居然如此”的表情。   钟子雍也不知该做何解释,反正他是主人,没解释也就是有解释。于是,手一甩,“出去!”郑窈娘便立刻掩面落荒而逃。   等郑窈娘跑得没影了,钟子雍才回过头来对着三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的人说道:“刚才……”   “刚才,小的什么都没有看到。”自诩精明的王管事忙抬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另外两人也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证明自己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钟子雍心里的别扭就甭提了,却也只能没好气地说道:“好,没看见就好。” 第六十章 装醉只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钟子雍最终还是要面对母亲的审问,可他最终还是只有一句话:二老觉得好就好。   他并非如郑窈娘所猜想的那样对美女没有兴趣,他只是觉得未来的妻子只要懂得进退有度、相夫教子便行。而挑选这样的人,相信父母的眼光没错。   孙氏对儿子的想法又好气又好笑,既高兴儿子没有太过苛刻的要求,又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所以,尽管黄思蕊给她的印象不错,她也不敢就此拍板,决心要多多观察。   “莫逃啊,一会儿你陪着黄小姐在府里走走,她要是想去西院,你也可以带她去看看。路上你要想法和她多说说话,对着我这个长辈她总是有些拘谨,和你在一起说不定还能说些心里话。”   这一安排有着多重考虑。一来郑窈娘是钟子雍身边唯一近身服侍的丫环,又算得上是黄思蕊的熟人,能有效成为双方沟通的桥梁;二来郑窈娘为人机警,又擅长看相,能帮孙氏增加对黄思蕊的了解;三来自然是希望有可能的话,这两个女孩子能建立良好关系,将来妻妾和美。   “夫人放心,莫逃知道该怎么做。莫逃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侯府的大门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郑窈娘大有上刀山下火海舍生取义的觉悟。   “呵呵,你这孩子,我可不是要你去故意为难人,只想看看这位黄小姐能不能配上子雍。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子雍不肯自己操心,我也只能找你帮手了。”   作为母亲,孙氏还是希望能给儿子找一个真心爱他的好妻子,不希望那个女孩只是为了报恩,又或者只是看中了定远侯府的权势。   至于郑窈娘,嘿嘿,她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力证这桩婚事是多么地不合适,这黄小姐配得上也得变成配不上!      “莫逃,这四下也无人,你不必守什么尊卑有序,来,走我旁边,我俩好说话。”   聪明的黄思蕊也猜出了孙氏的用意,便将对郑窈娘的那一丝嫉恨隐藏在心底,态度和蔼,语笑嫣然,但温婉中又隐隐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施舍。   “这样不好吧,我只是一个丫环……”她哪是想着守什么尊卑,她只是想在后面踩某个人的影子。   “呵呵,不用怕,若是钟夫人怪罪起来自有我来承担。”哼,这小丫头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一个丫环,将来最多是一房妾室,根本没资格与她相争。   “黄小姐您真好。”郑窈娘有些遗憾地走上前来。   她早见惯了郑家八房妻妾之间的大斗法,不似阿芬那样轻易就会被黄小姐温柔的外表所迷惑。只不过她没有想到黄小姐是将她作为潜在的情敌来对付,只是单纯地想着要破坏钟子雍的美事,为小弟报仇。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她已经精心拟定了几个计划。计划一,让黄小姐讨厌钟子雍;计划二,让钟子雍讨厌黄小姐。   “哼,等我的计划都实现了,我就不信这桩婚事还能成!”郑窈娘看着身边那个修长的身影,不禁又握紧拳头。   “莫逃,不知你家将军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黄思蕊羞答答地问道。这丫环是唯一一个专门服侍钟子雍的丫环,许多事可能比孙氏还要清楚。   “我家将军平时不喜欢写诗,不喜欢画画,不喜欢弹琴,不喜欢下棋,最喜欢的便是打架。”   “打架?”黄思蕊吓了一跳。   “是啊,有时候和下人打,有时候和大小姐打,有时找不到人就和大树打。唉,所以西院里人没好人、树没好树,全被将军打残了。”   本朝正值国泰民安的繁荣时期,虽然边境偶尔还有些摩擦,可中原的安逸、富庶让民众早忘却了战争的烦恼,重文轻武的风气很重,贵族阶层尤爱附庸风雅,也才会有京城闺秀争相追求如花公子的景象出现。   郑窈娘料想黄思蕊出身书香门第,应该同样偏爱斯文的文人,而非五大三粗的武人,便故意抹黑钟子雍。   黄思蕊果然皱起了眉头,她虽然不喜欢只会无病呻吟的无用书生,但也不喜欢头脑简单、言行粗鲁的武人。   可她转念一想,父亲说过定远侯是文武双全的儒将,夫人孙氏年轻时也是一个才女,再加上自己与钟子雍见面时的感觉,都觉得钟子雍不可能是一个只知动手的粗人。   可这丫环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是因为太过无知看不出主人的才学,还是故意说来打探自己的反应?   想到这里,黄思蕊立刻温柔一笑,“你家将军不是喜欢打架,而是深谙拳不离手的道理。习武和读书一样,只有勤学苦练才能成功。呵呵,若非将军平日的苦练,又怎么能从歹徒手里将我救出?”   郑窈娘憋了一肚子的气,心想:“老娘我没有勤学苦练不也打倒了两个?”   “莫逃,将军平时都喜欢读些什么书?”   终于问到这个了!早有准备的郑窈娘精神一振,满面欢喜。 第六十一章   “将军喜欢看的书都不让我看,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书。不过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了书名,叫做《昭阳艳史》……”   嘿嘿,《昭阳艳史》讲的是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大汉后宫的故事,听说书里尽是淫词艳语,看这书的男人都是色中饿鬼、人之渣滓。这样的男人黄小姐还会喜欢?   “呀,将军也喜欢读史书啊!可这《昭阳艳史》说的是哪段呢?”黄思蕊低头苦思,郑窈娘却差点气爆了肠子。   经过她的查证,这书是当今正道人士最为鄙夷的□,所以当黄思蕊琢磨着要找来看看方便将来与钟子雍讨论时,郑窈娘脸上的神色古怪得难以言表——这位黄小姐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其实郑窈娘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心想用人人不耻的□来吓退黄思蕊,却忘了像黄家这样的正经人家,怎么会让千金小姐接触到这些东西?倒不如说《西厢记》、《牡丹亭》有用。   黄思蕊哪里想得到郑窈娘会如此大胆,见她神情古怪,只以为她对历史一窍不通,不禁暗笑:“原来真是一个无知的丫头,我怎么会把她当作对手呢?”   “莫逃,将军最喜欢什么颜色?”感觉这丫头没什么威胁,黄思蕊的态度反倒更加热忱起来。   “血的颜色。”郑窈娘满脸阴森。   “不愧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大将军,别人最害怕的东西在他眼里不过就是种颜色。”黄思蕊满脸崇拜。   汗!她想表达的是钟子雍的残忍而非英勇!   “莫逃,将军最喜欢什么花?”   “狗尾巴花!”郑窈娘满脸鄙视。   “狗尾巴花?哦,就是红蓼啊。犹念悲秋更分赐,夹溪红蓼映风蒲。想不到将军也有古人的风雅。”黄思蕊满脸欣喜。   汗!她想表达的是钟子雍的粗俗而非风雅!   “莫逃,将军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鸡屁股!”郑窈娘满脸冷笑。   “呵呵,人都说宁舍金山不舍鸡尖,没想到将军还是个美食家。”黄思蕊满脸温柔。   汗!她想表达的是钟子雍的愚昧而非智慧!   “莫逃,将军最欣赏……什么样的女人?”   “钟离无颜!”郑窈娘满脸愤怒。   “不求貌美,只求才高,将军果然不是庸俗之人。”黄思蕊满脸倾慕。   汗!她想表达的是钟子雍只爱丑女人!   “莫逃,将军对将来……有什么打算么?”   “不求后宫三千,但求三妻四妾。”郑窈娘的脸色转为平静。   “唉,像将军这样的英雄,又怎么会缺少美人的青睐?三妻四妾也不为过。”黄思蕊的脸色也转为平静,只要她是正妻,其他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郑窈娘的拳头都快捏碎了,这样极品的女人怎么能留给钟子雍?      为了躲开黄家母女,钟子雍又故意拖到很晚才回来,正坐等小厮平山打水来梳洗,可此时捧盆拿巾而入的人却不是平山。   “你来做什么?”钟子雍很惊讶,郑窈娘只在他母亲面前扮勤快,平时书房外的事一律不做。   “呵呵,当然是来服侍将军梳洗。”郑窈娘恭敬地放好盆、巾。   “你只是侍墨丫环,这些事无需你来做。平山呢?”   “呵呵,丫环服侍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哪能分那么细?平山有事去忙了。”其实是被她打跑了。   钟子雍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是来偷荷包,这次又是来做什么?可他也不再多问,站起身来准备更衣梳洗。   “将军,我帮您更衣。”郑窈娘急匆匆上前表忠心。   “不必,我还想留几件能穿出去。”钟子雍忙闪开身,对这个丫头撕衣服的本事他算是怕了。   郑窈娘讪讪地收回手,暗中鄙视了一下钟子雍的不识好歹——除了她未来的夫婿,别人还没资格让她服侍更衣呢。   “将军,今天黄小姐又来了。”钟子雍半天不问她的来意,郑窈娘只好自己主动开口。   “嗯。”   “夫人让我陪着她在府里逛逛。”   “嗯。”   “黄小姐向我打听了很多有关你的消息。”   “嗯。”   “我知道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   “所以我也帮你打听了很多有关她的消息。”郑窈娘侧重突出了“帮你”二字。   “哦。”钟子雍也终于改变了回答。   郑窈娘说到这里便不再开口,站在一旁看着钟子雍。只见他慢慢腾腾地换过外衫,走到水盆旁,浸湿了毛巾。   “喂,你就不打算问问我都打听到什么了吗?我可没说不会告诉你。”   钟子雍抬起头,看着气鼓鼓的郑窈娘,忍不住想笑,“你想说就说吧,我也没说不让你说啊。”   郑窈娘使劲绞着手指,这和她事先想象的不一样啊。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能让黄思蕊讨厌钟子雍,就要让钟子雍讨厌黄思蕊。只要钟子雍不答应,这桩婚事也就成不了。    第六十二章   “那你就别洗脸了,先坐下仔细听我说,我要说的事可是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郑窈娘一脸郑重地把钟子雍拉到椅子上坐好。   “好吧,你说吧,我洗耳恭听。”钟子雍摊开双手示意。   郑窈娘毫不客气地搬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说道:“你知道这黄小姐平时最喜欢做什么吗?”   “女红?”   “错!她最喜欢看人打架!那天在凌波仙居为什么中途又跑回来?不是担心我俩的安危,而是想看我俩打架。”   “是吗?那正好,我喜欢打架,她喜欢看人打架,以后和她在一起不愁没事做了。”   “你……你知道她最喜欢看什么书吗?”   “《烈女传》?”   “错!是《昭阳艳史》……我不知道这书是说什么的……”在钟子雍面前提起这部□,郑窈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黄小姐也喜欢看史书。正好,以后和她在一起不愁没话聊了。”钟子雍面不改色,似乎真不知道这书讲的是什么。   郑窈娘张了张嘴,可她总不能在这时候又改口说知道这是一部□,就算钟子雍相信她的话,估计也要怀疑她的人品——一个良家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知道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吗?”她的俏脸开始紧绷。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你还是别让我猜了,直接说吧。”钟子雍却笑得很轻松,同时也显得很期盼。   “她最喜欢血的颜色,很恶心吧?”郑窈娘已经做出了恶心的表情。   “哈,想不到一个女子也有这样的胆色,我喜欢。”   一句“我喜欢”让郑窈娘的心脏猛然一跳,这叫胆色吗?这叫变态!   “她最喜欢的花是狗尾巴花。”郑窈娘调整神色,尽量显得淡漠。   “真巧,这花我也喜欢,不但可以观赏还可以入药,若比作人便称得上是秀外慧中。”   钟子雍说到最后四个字时故意瞥了郑窈娘一眼,貌似还带了点鄙视。什么意思?嫌弃她不够秀外慧中?   “她最喜欢吃的东西是鸡屁股。”郑窈娘咧开一个笑容,她倒要看看钟子雍这次又会怎么回答。   钟子雍这一次的确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下,然后面色平静地说道:“早听说这东西其实很好吃,改天我也要尝尝。”   居然只是为了迎合那个女人他就要去吃鸡屁股!郑窈娘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青了,她在考虑要不要把杯子里的茶水都泼到钟子雍的脸上,让他清醒清醒。可最后还是决定喝到自己的肚子里,让自己冷静冷静。   “她最欣赏的女人是武则天!”   钟子雍剑眉一挑,“志比男儿,这黄小姐还真是不一般啊,有意思。”   这有什么意思?这都是她编的!   “你知道她最向往的未来生活是什么样的吗?”郑窈娘终于抛出了杀手锏。   “不知道。”   “她希望她未来的夫婿只有她这么一个妻子。府里不准纳妾、不准收通房、不准调戏丫环;府外不准□、不准养外室、不准暗通曲款。嗯,男的也不行!”   钟子雍被她最后的补充弄得呛住了,咳了好几声。   “嘿嘿,将军觉得怎么样?”小样的,被吓住了吧。   钟子雍略微思索,说道:“如果一个女子把她的全部身心都付出给她的丈夫,她当然有权利要求她的丈夫给她同样的付出。”   这话有道理,可这对象没道理!   郑窈娘终于维持不住了,绷着脸哗啦一声站了起来。   “怎么了?”钟子雍明知故问。   “没什么,说完了,该走了。”   “哦,这水也有些凉了,你正好去换一换。”钟子雍指指架子上的那盆水。   “没空!不去!”郑窈娘大怒,还真当她是丫环啊。   钟子雍没有生气,轻轻地抚着椅搭,“没空?还在忙着你的大事?话说都已经又过了半个多月了,你要做的大事还没有影子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怕我赖在这里不走吗?”郑窈娘怒火更盛,“切,告诉你,这件大事我正办着呢。哼,很快就会成功了,而且一定会成功。”   她现在要办的大事不就是破坏钟子雍和黄思蕊的婚事吗?   “莫逃。”钟子雍冲着怒气冲冲要离开的背影又喊了一声。   “说了没空服侍你!”   钟子雍皱了皱鼻子。没空服侍他?那刚才觍着脸要给他端盆打水、更衣换鞋的人是谁呢?   “别担心,我不是要吩咐你做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和黄小姐接触这么久,没发现她是你的同乡吗?”   “同乡?”郑窈娘莫明其妙。   “对啊,黄小姐的父亲也是楚阳人,据说其本家如今还住在楚阳城呢。”   “切,关我什么事。”郑窈娘甩头便走。走到院子里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楚阳城里的黄家,那不就是黄老太爷家吗?黄老太爷的侄子不就是在京城里做什么侍郎的吗?”   郑窈娘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一见黄思蕊就浑身不舒服,原来是因为她是黄老太爷的侄孙女,身体里也流着万恶的黄家血。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不应该阻止黄小姐嫁进侯府?扫帚星娶了她,不就得叫我伯奶奶了,哈哈……呸!我发疯了吗?我怎么可能真嫁给那个老色鬼?”   郑窈娘的心思顿时从钟子雍的婚事上转移到自己的婚事上,本就郁闷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正屋里,钟子雍用已经开始发凉的水擦洗脸上的灰尘,边洗边自言自语道:“《昭阳艳史》、狗尾巴花、鸡屁股,呵呵,亏你想得出来。这些话骗骗我娘也许有用,骗我,哼!”    第六十一章   “六姐,你这是怎么了?”郑少清轻声问道。一向性情开朗、不畏艰难,从郑家大院高墙往下跳都面不改色的郑窈娘,此时却是眉头紧锁、抑郁寡欢。   郑窈娘长叹一声,“小弟,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男人讨厌一个女人?”   郑少清一愣,“如花公子有心上人了?”   “啊?如花公子有心上人了?是谁?”郑窈娘跳了起来。   “呃,这不是六姐你自己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刚才问怎么样才能让一个男人讨厌一个女人,难道不是因为如花公子有了心上人?”   郑窈娘瘫坐在椅子上,“唉,我说的不是他,这事和他没关系。”   “那是谁?”郑少清心想,总不会是黄家老太爷吧。   郑窈娘猛然攥紧拳头,“还能是谁?当然是钟子雍那个扫帚星!上次我们在凌波仙居救了一个黄小姐,想不到那女人厚颜无耻,竟然打着报恩的名义妄想嫁进定远侯府。而钟子雍这个浑蛋更是厚颜无耻,明知此女用心险恶,居然还不肯推辞!啊,真是气煞我也!”   砰的一声,郑窈娘的拳头落在了桌子上。郑少清忙摸了摸桌面,又细细地看了一遍,还好没有出现裂纹。   “你看桌子干什么?现在有烦恼的是我!”郑窈娘顺手又给了他一拳。   郑少清捂着胳膊哆嗦一会儿,然后说道:“六姐,既然钟将军和黄小姐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双方长辈又不反对他们来往,你又何需为此着急呢?”   “怎么能不着急?你知道那黄小姐是什么人吗?就是楚阳城里黄老太爷的侄孙女!我能让她嫁进钟家吗?”郑窈娘瞪着眼,像是要吃人的老虎。   “呃,那事跟黄小姐又没关系,六姐你这样迁怒于她是不是有点……”郑少清望着姐姐的拳头,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完。   “好!就算我的事跟她没关系,那你的事呢?她可是你的情敌,你怎么能随便放过她呢?”   “我的情敌?我都没有见过她,她怎么会是我的情敌?”   郑窈娘哗啦一声站起身来,把右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这个不争气的弟弟,说道:“你这记性都上哪儿去了?她要嫁的是钟子雍,就是你的钟公子、钟兄,还不是你的情敌吗?”   “呃,姐,其实我跟钟将军之间完全是一个误会……”郑少清心里只叫苦,他答应过“钟子茗”不告诉任何人关于他俩的事。   “他都亲口承认了怎么还会是误会?小弟,你这是害怕了吧。为什么要害怕?是他对不起你,又不是你对不起他。就算他是定远侯的世子、当朝的忠武将军,他也要遵守王法是不是?再说还有你六姐给你撑腰,你什么也不用怕,没办法让他回心转意也不能让他轻易成亲!”   郑窈娘一边唾沫星子乱飞,一边把脚下的椅子踩的咯吱响。郑少清的心也跟着那椅子在摇晃。   “六姐,你、你别再踩那椅子了,快垮了。”   “你管这个做什么?”郑窈娘见弟弟不是关注她的发言而是一把破椅子,心里特别不高兴。   “六姐,咱们剩的银子不多了,每次来客栈见面……都得赔钱……”也幸亏他姐弟俩都有免费吃饭睡觉的地方,要不然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你……”郑窈娘气呼呼地把脚收回来,“反正这事你听我的,六姐我一定会替你出了这口气,让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进不了侯府的门!”   “嗯……”郑少清纳闷啊,听起来这黄小姐更像是六姐的情敌。   “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才能让钟子雍不愿意娶黄小姐为妻呢?”郑窈娘又坐了下来,眉头依旧紧锁。   郑少清心想,这明明是六姐的意思,怎么就成我们了?   “呃,如果你能证明他们彼此不合适的话……”   “哼,我已经说了很多了,根本没用。就算扫帚星是头猪,黄小姐也铁了心要嫁他,至于扫帚星压根就是头脑子进了水的猪!”郑窈娘的拳头终于还是落在了桌子上,郑少清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木头碎裂的声音。   “唉,那就除非他们又喜欢上别的人……”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郑少清可想不出什么阴谋诡计。   “好主意!”郑窈娘高兴地一拍桌子,碎裂声更加清晰了。   “六姐,你想干吗?”   “呵呵,我要制造机会让黄小姐和如花公子见面。只要她见过如花公子,就不会再对扫帚星感兴趣了。哈哈!扫帚星也肯定不愿意再娶她为妻了。”扫帚星对于喜欢如花公子的女人可是有着强烈的排斥感。   “呃,如花公子不是你的心上人吗?”   “笨!我是要让黄小姐迷恋上如花公子,又不是要让如花公子迷恋上黄小姐。哼,何况如花公子不会像某些人那样目光短浅、见识浮浅。”   郑少清又纳闷了,这跟目光短浅、见识浮浅有什么关系? ————————以下为出书版手打—————————————— 潘沉玉最近过得很不爽,美女们一成不变的围追堵截已经让他腻味,心血来潮的几次暗中约会也总是以爱慕者的混战结束。看着一个个千娇百媚的女郎化身为叽叽喳喳的麻雀甚至是河东狮吼,他这心里怎么能爽呢? 好在近日听说未来的表嫂终于有了眉目,而且还是女方主动追求、大方登堂入室,这让百无聊赖的潘沉玉找到了生活的乐趣。 “哈哈,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么俗套的戏码怎么能少了我如花公子呢?” 于是,好几日未曾出门的如花公子又出现在公众的眼前,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的重围后来到了定远侯府。见过自己的舅父舅母后,潘沉玉便直奔西院的书房。 这里对于他来说可是世上最为清静的地方,有心接近他的丫环都被挡在了院外,男仆们可没人对他有这样的心思,就连自己的小厮凤梧、碧桐都趁机跑去找熟悉的丫环聊天去了——聊的当然是他们的公子。 潘沉玉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边等着下人上茶,一边等着钟子雍,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太阳还要练武,真是不懂享受生活。唉,怎么就会有美女看上这样的俗人呢?” 潘沉玉摇了摇扇子,看了看窗外:“这西院上茶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了,看来真得给他们找个女主人管管才行。”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粉紫色的身影闪了进来,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男人。 “表公子请用茶。” “怎么是你?”潘沉玉的第一反应便是连人带椅往后退了三尺。 “怎么不能是我?”郑窈娘使劲眨着大眼,努力显示出她天真无邪善良纯洁的一面。 “哈哈,是啊,怎么不能是你呢?”潘沉玉笑得胆战心惊,他上次晃点了郑窈娘,而据钟子雍所说此女绝非良善之辈。 虽然后来他得知郑窈娘在凌波仙居打的不是风流侠少而使劫色歹徒,但一个头破血流、一个鼻梁断裂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实。谁知道这丫头会不会把他与歹徒同等对待? 潘沉玉小心地目测了一下双方之间的距离,这一距离虽说脱离了对方拳头的攻击范围,可如果她抓起茶杯往他的头上砸呢?再加上那滚烫的茶水,他面如冠玉的美貌可就要被毁了。 郑窈娘却不知潘沉玉的想法,她朝屋外东看看、西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关上窗,再转回身,面色沉重地说:“表公子……” 潘沉玉心中一惊,光天化日,孤男寡女,门窗紧闭,死无对证……难道她不只是想打击报复,还想调戏美男? “你想干什么?”他警惕地身子往后一缩,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对漂亮的凤眼睁得大大的,里面带了些惊恐,也许还有点兴奋。 郑窈娘却被如花公子吓了一跳,他现在的表情,怎么和面对歹徒时的黄家主仆差不多。 “呃,表公子,我是想请您帮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潘沉玉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些,但他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不会是要他出卖色相吧? 她走过来,小声说:“表公子,黄家小姐的事您应该听说了吧。” “哦,你说的就是那位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的黄小姐啊。”听到事不关己,潘沉玉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坐姿,又开始摇起了他的那把描金扇。 “呸!什么知恩图报,她要真是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的对象是我才对,那天可是我的功劳最大。”三个歹徒里她可是打倒了两个。 潘沉玉脸色一变:“以身相许给你?难道你有……那种兴趣……”可惜了,这么窈窕的一个姑娘。 “什么兴趣?”郑窈娘听不懂,她只是知道这世上有男人喜欢男人的事,却不知道女人之间也会有同样的情感。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潘沉玉使劲地摇着扇子,“你说要我帮忙,难道是要我去告诉黄小姐她报恩的对象错了?” 她想了想,说道:“是,也不是。” “啊?”潘沉玉心想,这丫头打的是什么哑谜,怎么连我这个大才子都猜不出来呢。 郑窈娘的神情更加严肃:“表公子,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黄小姐的报恩对象有没有错,而在于我们不能让她嫁进侯府。” “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配不上将军!”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她要报复钟子雍的始乱终弃。 “这……应该不会吧。我虽然没见过黄小姐,但听说她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学有才学,又是户部侍郎的千金,怎么会配不上呢?”潘沉玉心里想的是,就算真是配不上,也是定远侯夫妇说了算,关他什么事? 挺潘沉玉这么一说,郑窈娘急了:“哎呀,婚姻大事岂非儿戏,容貌、才学、家世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颗真心。而我敢肯定,黄小姐对将军一点真情实意都没有,她就是看上了侯府的权势!”她才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却忘了她不过是看了张画像便恋上了潘沉玉。 潘沉玉闻言确实微微一笑:“莫逃,你的护主之心我可以理解,但你要明白,这权贵之家联姻最重的还是门当户对,其次嘛就是相貌人品,至于感情,可以以后慢慢培养。” 权贵之家没有无利益的合作,包括儿女的婚姻。像潘沉玉这样自小就聪明无比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当然也不会因此而看不起黄小姐的品性,纯洁如白帛的人并不一定适合成为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听他这么解释,她就更着急了,她也顾不得潘沉玉的身份,指着他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将军可是你的亲表兄,又是你的好朋友,你真的希望他娶一个对他毫无感情却颇有心计的女人?” “这其实……”潘沉玉想开口解释他的无情,但郑窈娘根本不给他机会。 “你想想,要是这女人嫁进侯府,巧言令色、欺上压下、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以后吃饭只能吃鸡屁股,种花只能种狗尾巴花,看书只能看《昭阳艳史》,三丈之内连母蚊子都见不到!你表兄还会有好日子过吗?定远侯府还能有什么颜面?你身为侯爷的外甥、将军的表弟,就忍心看到这样的局面发生?” 居然连《昭阳艳史》都知道,这丫头不简单啊。潘沉玉撇了撇嘴,他才不相信郑窈娘的这些推测。再说他表兄有这么窝囊吗?如果取个妻子真有这么“贤惠”,不被钟子雍休了也早被他打废了。 “怎么,表公子不信?” 潘沉玉瞅瞅她冰冷的眼神和紧握的拳头,心想:我要是说不信,大概现在就要被打废了,子雍表兄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呵呵,莫逃姑娘说的有道理。”真娶了一个这样的妻子当然不好,可有道理不代表他会相信,“但是你要有办法证明才行啊。” 郑窈娘却不管他的言下之意,马上笑嘻嘻地说道:“所以才要表公子帮忙啊。” 潘沉玉先是一愣,然后失笑道:“你要我去跟侯爷夫妇说着黄小姐娶不得,也得拿出证据给我啊。”说到这里,潘沉玉忍不住心跳加快,难道这丫头真有什么不利于黄小姐的证据? 此时,郑窈娘却只是嘻嘻一笑:“路是用脚走出来的,办法是用脑想出来的。” “切,说了半天你没有证据啊。没证据就别来找我,我可不替你背这黑锅。”潘沉玉头一扭,脸一歪,眼睛已经不知看到哪里去了,这丫头纯粹消遣他啊! “表公子,我不是要您帮忙去提醒侯爷夫妇,而是要您帮忙找证据。” 潘沉玉扭回头,满脸不屑:“本大人是中书舍人,不是六扇门里的神捕,我上哪里去找你要的证据?” “其实这一点儿也不难,只要您去找黄小姐……” 他简直哭笑不得:“难不成你要我直接去问黄小姐她想嫁给子雍是不是有什么险恶用心?就算有,你以为她会告诉我吗?” “直接问她当然没用,可只要表公子您把她勾引到手,不就可以证明她并非真心想嫁给将军了吗?”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再想嫁给钟子雍了。 潘沉玉半张着嘴看着郑窈娘,这丫头脸上的笑容非常之猥琐,活像小时候奶妈口中的用糖果诱拐天真男童的怪嬷嬷。 说了半天,还是要他出卖色相啊! “这怎么行?”潘沉玉的嘴巴终于合上了,满脸愤慨,“子雍不但是我的表兄,还是我的好友,你居然要我去勾引他的未婚妻,我是这种人吗?”他也是有原则的,从不对自家人下手! 郑窈娘听到这话脸色也陡然一冷:“她是谁的未婚妻?钟黄两家到现在就没提过‘婚事‘这两个字,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她谁的未婚妻都不是!您现在去勾引她,那叫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听到这里,潘沉玉再次半天合不拢嘴,他自认脸皮不薄、嘴巴不笨,可和眼前的少女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子雍这是从哪里挖来的宝?怎么就盯上我了呢?是因为我太过英俊天人共愤,还是因为记恨我上次晃点了她?想到这里,潘沉玉突然大笑起来,合起折扇指着郑窈娘笑道:“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潘沉玉用折扇指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吃醋了。” “你说什么?我中午吃的是酱油,不是醋!”郑窈娘不是不知道“吃醋”的含意,可她心里突然一阵慌乱,慌得她不想去琢磨“吃醋”何意。 潘沉玉怎么会看不出她话中闪烁,心里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恢复了浊世佳公子的潇洒翩翩状,折扇轻轻拍打着另一只手掌,边拍边说:“你这是在吃醋,你这是在吃子雍的醋。” “一派胡言!我怎么会吃他的醋?我可能会吃了他这个人,但我绝对不会吃他的醋!”郑窈娘此时就差指天发誓。 居然连人都想吃了,可见色心不小啊。 潘沉玉轻轻一笑道:“呵呵,你不是吃醋,那为什么一定要破坏他和黄小姐的婚事?不要再跟我说什么黄小姐不是好人,其实你就是吃醋了,因为你喜欢子雍。” ——因为你喜欢子雍。 郑窈娘的心里“嘭”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表公子,您在和我开玩笑吗?”郑窈娘做出西施捧心的动作,但她可不是要东施效颦,她的确觉得自己的心脏出了什么问题,不是疼,但就是怪怪的。 “这是玩笑吗?”潘沉玉确实一副被我看穿了还想抵赖的神情,得意地摇着描金扇,权当是诸葛亮手里的鹅毛扇。 “这当然是玩笑。我怎么可能喜欢上扫……将军?”郑窈娘使劲地笑着,仿佛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啪”的一声,潘沉玉把扇子一合,面孔一板道:“请不要侮辱本公子的智慧。你要是不喜欢子雍,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破坏他的婚事?” “因为黄小姐配不上他啊!我身为将军的丫环,总不能眼看着他掉进婚姻的坟墓而无动于衷!”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啪”的一声,潘沉玉又把扇子打开了,冷笑道:“你就吹吧。你不过是一个小丫环,你识人的眼光比得过侯爷夫妇?你对子雍的关心比得过侯爷夫妇?哼,居然哄我去勾引一个大家闺秀,像你这么忠心的仆人我不是没见过,可惜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我真的不是……”郑窈娘有些慌了,她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她不是为了霸占钟子雍,而使单纯地想报复他。 “哈哈,刚才是真的在跟你开玩笑。”潘沉玉又换了一副和煦的面孔,“我知道你也并非有什么恶意,只是被妒意冲昏了头脑。其实嘛,男人三妻四妾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想黄小姐也不会在意子雍收你为妾……” “哎呀!我真的没想过要嫁给你表兄,别说做妾,他让我做正妻我也不嫁!”她这一次是真的指天发誓了。 “那你对他的婚事这么积极做什么?难道是别人买通你做的?不会吧,子雍也有这么多追求者?”潘沉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郑窈娘心想,你猜得倒也差不多,只不过我家小弟没有收买我,而是我看不惯钟子雍的始乱终弃才想报复他。可这个真相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于是,她讪讪地笑道:“表公子,我这么做真的是在为将军后半生的幸福着想,绝对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爱慕之心。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潘沉玉很认真地问道,那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那好看的眼睛略带疑惑,那好看的嘴唇轻轻抿着,让人恨不能掏出一切,只求抹去他脸上的愁绪。 郑窈娘心中“轰”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倒塌了。坐在她面前的是如花公子,是她不顾一切来到京城要见的人,是她想方设法要向其表露心意的人。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郑窈娘两眼直冒小星星:“因为我心中早有了心上人,不是将军,而是、而是……” “而是谁?”潘沉玉咽了一口唾沫。没办法,好奇心被吊起来了,不知道答案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就是公子您啊……”不管脸皮有多厚,面对着心上人吐露心声,郑窈娘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压低了嗓音,深情地说出了那几个字。 “咳,咳,咳……”潘沉玉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莫逃,你怎么也跟本公子开起玩笑来了?” “公子,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郑窈娘把双手按在胸前,可惜她没法把心挖出来给心上人看。 潘沉玉突然脸色一变,又咳了两声道:“莫逃啊,咱们还是说说明天的天气” “公子,我不叫莫逃。”机不可失,时不待我,郑窈娘这一次可是豁出去了,“我姓郑,名窈娘,是楚阳人士。一年前偶然得到了公子的一张小像,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公子。我对公子的爱恋犹如滚滚长江东逝水,我对公子的思念犹如一江春水向东流,反正都是绵绵不绝、永无止境。” “呃,莫……不,郑小姐……”潘沉玉拼命地朝她摆手示意停止。 “公子您别打断我,我好不容易才有勇气、有机会向您告白,就让我一次说个够吧!”郑窈娘使劲挤了挤,眼眶里还真的有些湿润了,“到后来,我对您的爱恋与思念实在无法抑止,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于是我决定立刻告别家人、背井离乡来到京城,隐名埋姓潜入侯府为仆,所有这一切就是为了能见到公子向公子一吐真心。” 也许是真的触动了心事,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唉,原来不是她的技巧不成熟,只是未到伤心处。 “哈哈,看不出来郑小姐如此有文采,编的故事就跟真的一样。”潘沉玉大声笑着,却笑得非常不自然。 “哼,沉玉,你错了,郑小姐说的可不是故事。”未等郑窈娘开口,一个冰冷的声音替她解释道。 “啊!”郑窈娘转过身来,像是见了鬼一般尖叫一声。书房门什么时候被推开的?这个扫帚星什么时候进来的? “哈哈,子雍,你们主仆俩居然合起来编故事骗我,当我看不出来吗?”潘沉玉笑得更大声了,眼角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 钟子雍慢慢走过来,眼睛紧盯着郑窈娘,看到她脸上那两道淡淡的泪痕,他的神色愈加冰冷。 他早就换好衣服来见潘沉玉,看到书房的门窗紧闭便知有异,他没有贸然进来,而是躲在窗边偷窥。只是原以为是潘沉玉故弄玄虚,却没想到是郑窈娘真情告白。 “沉玉,郑小姐说的都是真的。我第一次见她,她正准备从郑家大院的高墙上跳下来,为的就是能来京城见你。第二次见她,她刚刚成功应征你家扫茅厕的下人,可惜我以为她是郑家的逃奴而让管家赶走了她。” “呃,你就是剽窃《锄禾》的那个?”潘沉玉想起了那首诗。 “没想到郑小姐对你的情意竟是如此坚贞,没能入选你潘府的下人,便奋不顾身撞上我娘的马车,借此机会进入侯府,然后再伺机接近你。我说的没错吧,郑小姐?” “……明明是你骑着马撞了我……”郑窈娘小声地纠正了一个错误,却又被钟子雍凶狠的表情吓得不敢再说了。 “呃,子雍……”潘沉玉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但也预感到眼前的情形对自己不妙,慌忙站起身来想说些什么。 钟子雍却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沉玉,像郑小姐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啊?” “那是,那是……啊,让我好好想想……哎呀,刚想起来,我答应我娘要帮她买些脂粉回去。”潘沉玉又搬出了那个不知用过多少遍的借口,然后自以为得逞地抖了抖长袍,“两位慢慢聊,我先走了。”这里明显没有他的事啊。 “你要回去?正好,把郑小姐也带回去吧,免得她对你的爱恋与思念如那黄河之水泛滥成灾,淹了我这小小西院。” “我带她回去做什么?”潘沉玉吓了一跳。 “你要她做什么我可就不管了,不过依我看,你想要她做什么郑小姐都不会介意的。”钟子雍又冷冷地看向郑窈娘,耳边响起那句“他让我做正妻我也不嫁”的宣言。 “子雍,这样不好吧。她既然不是普通的丫环,又是舅母特意托付你照顾的人,怎么好让我带回家?”钟子雍用过的理由现在却成了潘沉玉的挡箭牌。 “不用担心,当初郑小姐是因为失忆才不得不暂居于此。我娘说过,只要她恢复记忆便可以随时离开。呵呵,我看郑小姐应该是完全恢复了,肯定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与人为仆了。” “你、你要把我送人?”郑窈娘像是才明白过来钟子雍打的是什么主意,脸上表情复杂,心里也一样复杂。 “郑小姐严重了,你可是楚阳首富的千金,我怎么敢拿你当东西一样的送人?我这也是有感于你对沉玉的一片痴情,才厚着脸皮要沉玉卖我一个人情。不过你放心,我姑父、姑母都是性情极好的人,只要你规规矩矩,要进潘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进不进潘府关你什么事?谁要你讨人情?”郑窈娘咆哮如雷。 钟子雍也不理会她,转过头来对着正偷偷往门边摸去的潘沉玉微笑道:“沉玉,我这就把郑小姐交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她,不要辜负她千里来京、百折不回的一片情意啊。” 潘沉玉哭丧着脸道:“表兄,我的好表兄,你就饶了我吧。我可没有答应她去勾引黄小姐,你们俩的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当钟子雍如此淡定温和时,便意味着他实际上已经怒不可遏了。 钟子雍脸色突然一沉:“沉玉,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你不愿意接受她的情意,也要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别指望着赖在我身上。” “我没赖啊……”潘沉玉哭笑不得,他今天出门前怎么忘了看看黄历呢? “既然你还要去替姑母买脂粉,我就不留你了。来人,送表公子和郑小姐出府!” “不用送了,我们自己走!”沉默片刻的郑窈娘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潘沉玉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外走,再也没看钟子雍一眼。 “哎,你别拉着我,我可没说要带你一起走。”潘沉玉想把胳膊收回,可对方的手掌就像铁打的一般,纹丝不动,在他的反抗下反而抓得更紧,走得更快了。 “哈哈,郑小姐有话好说,这样拉拉扯扯地多难看啊。” “郑小姐你轻一点儿,我的胳膊要断了。” “郑小姐,不,郑女侠,求求你了……” “快停住,前面是墙啊!” “表兄,救命啊!” 钟子雍在书房里仍能听到潘沉玉断断续续的喊叫声,可想而知郑窈娘是带着多大的怨气离去的。 他做错了吗? 原来郑窈娘就是为了表弟才来到京城藏进侯府,原来她一直在筹办的大事就是能向表弟一诉衷情。那么现在他帮她了结了心愿,同时又解除了一直压在自己心里的烦恼,这怎么会是做错了呢? 可既然他没有做错,为什么心里的烦恼确实有增无减,甚至还掺杂着少许的愤怒和悲伤呢? 虽然郑窈娘是主动拖着潘沉玉往前走,可她的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片空白,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她听不到身后潘沉玉的苦苦哀求,听不到凤梧、碧桐愤怒的指责,看不到围在西院门前众丫环的各色表情,也看不到尽在咫尺的白粉高墙。 “哎呀!”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挡她的道? 随着剧痛袭来,郑窈娘的思绪更加混乱,连走路都不会了。潘沉玉只好从幕后换到幕前,拉着木偶似的郑窈娘直奔侯府大门。没办法,钟子雍的态度很明确——坚决不退货。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到了门前,潘沉玉向先前到达的凤梧、碧桐二仆问道。 “回公子,好多人啊。” 很多人已经把围追如花公子当做了生活的一部分,算上因此形成了一批乐在其中的观众,据说还应运而生了一群专为他们服务的流动小贩。 潘沉玉回头看看郑窈娘,一跺脚,骂道:“这个该死的钟子雍,要送人也得偷偷送啊,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自己带回去,难道我会隐身术吗?” “呃,公子,让她跟着车走不就行了,干吗还要隐身呢?”碧桐不解地问道。 “蠢材!让外面那群母老虎看见我从侯府里带出个俏丫环来,还不得发疯似的撕了她?”潘沉玉盛怒之下没了风度。 “公子,不如我们先走,让侯府稍后再把莫逃送来。”凤梧倒是出了一个像样的主意。 潘沉玉想了想,看了看西院的方向,又看了看仿佛失了魂的郑窈娘,突然发起狠来,啐了一口,说道:“我才不要回头去求那个无情无义的钟子雍!让她跟我坐马车。” “可是,我们怎么上马车啊?”凤梧和碧桐都愁眉苦脸。 因为之前公子心血来潮挑了几位小姐私会,传出要成亲的传言,结果不但女方遭到了公子爱慕者的围攻堵骂,还有某几位小姐欲绝世殉情,最后还是潘府出面澄清才稍稍平息。如果再让她们看到公子带着女人同坐马车…… “再困难也得上,总不能被人困死在侯府大门前!”潘沉玉插好描金扇,勒紧腰带,撸起袖子,抓牢郑窈娘,然后大声地喊,“是男人就给我往前冲!”当然,他肯定是冲在两个小厮的后面。 “出来了!公子出来了!” 明明冲出去的是凤梧和碧桐,他还没动呢! “啊!真的是小潘大人,我看见了!” 明明他才伸出去一条腿,这也能看出来? “太好看了!比画像上的还要好看!” 明明他一直用袖子遮着脸,难道画像上的他还没这袖子好看? “啊!终于见到公子了!心愿已了,残生可了!” 明明这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了,这残生怎么还没了啊? 鲜花、荷包、手帕和赞美一样满天飞,可潘沉玉却第一次打心眼里觉得这样众星捧月、百鸟朝凤般的人生是那么地空虚、无聊。 “啊!那个女人是谁?” “她怎么拉着公子的手?” “太不要脸了!” “快放开公子!” 鲜花、荷包、巾帕飞得更加猛烈,甚至有重物飞来,慌得潘沉玉大叫:“快跑!快跑!”他心里同时暗暗叫苦,这些女人没看清是他抓着郑窈娘的手吗?此时此景他又怎么可能放手呢? 千辛万苦之下,潘沉玉终于带着郑窈娘成功地登上自己的马车。听着车厢外侧不断传来的砰砰声,潘沉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头,不知这次又会起几个包。 “难怪人们说女人是老虎,一只老虎已经很可怕了,一群老虎更可怕。要是我今天真的被毁了容,看子雍那个混蛋怎么赔我?” 马车终于开动了,凤梧掀开车帘探进头来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啊,你这脑袋怎么成这样了?”潘沉玉大惊失色,因为凤梧的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还带着一丝血痕。这两个小厮跟着他“出生入死”多次,何曾有过这样的狼狈? 凤梧却嘻嘻一笑:“公子,今天不得了啊,有人连这个都扔出来了。”手一伸,居然是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 潘沉玉哭笑不得:“好,她让你流血,你就让她出血,这镯子就归你了。” “多谢公子!”早知这样,应该多坚持一会儿才对。 “碧桐呢?有没有见到什么好东西啊?” “哈哈,他比较倒霉,被一只鞋子砸在脸上。” “绣花鞋?”潘沉玉大吃一惊,哪家闺秀会有如此大胆? “是男人的,还很臭。”碧桐哭丧着脸把凤梧挤开,也探进头来,左边面颊上音乐有一个鞋印,估计是哪家马夫的鞋子贡献出来给主人出气。 潘沉玉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还真是倒霉,不过这也是护主有功,回去也赏你个金镯子。” “多谢公子!”碧桐也立刻喜笑颜开,可是他一瞅郑窈娘,便不敢再笑了,忙缩回头去,放下车帘。 潘沉玉也不敢笑了,他盯着郑窈娘踌躇了一会儿,小声地问道:“莫逃……郑小姐,你没事吧?” 从离开钟子雍的书房到上了潘沉玉的马车,郑窈娘就一直没有说过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潘沉玉心中暗暗称奇,同时担心郑窈娘是不是受不住刺激变傻了。 “也不知是撞墙时撞傻了,还是出门时被那些疯狂的女人吓傻了。糟了,要是真的变傻了,她的家人会不会把责任赖在我身上,逼我娶她为妻呢?” 潘沉玉手里抓着一块不知谁家千金绣的手帕,死命地撕咬。他如花公子的终身大事可不能完结在一个傻姑的身上。 “哇”的一声,郑窈娘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一阵嚎啕大哭。 “钟子雍你这个大混蛋!你凭什么把我送人?你凭什么把我送人?呜……” 还知道骂钟子雍是大混蛋,这人铁定没疯没傻。潘沉玉长出一口气,忙把手中的手帕递了过去:“郑小姐说的没错,钟子雍的确是一个大混蛋!” 郑窈娘抓过手帕擦了擦鼻子,却没有理会他,继续哭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扫帚星嘛,谁遇上谁倒霉,我才不稀罕跟着你呢!呜……” “没错,没错,这家伙就是一个扫帚星,今天我们主仆三个每一个不倒霉的。”潘沉玉看她把那块手帕扔了,忙又递上一块——马车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每次出门都可以收一堆。 “无情无义的负心人!见异思迁的薄情郎!居然把我送人了……良心都让狗吃了……亏我上次还冒险救你……呜……”然后又扔了一块手帕。 潘沉玉心想:“子雍你到底对这位郑小姐做过什么,怎么这么大的怨气?可说起来也怪,既然郑小姐对子雍如此情深,又为什么要说喜欢我呢?难道她是故意说给子雍听,只是没想到适得其反?那我把郑小姐带回家又该如何安置呢?”潘沉玉烦恼地抓抓头,钟子雍还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郑窈娘就这样一直哭哭啼啼地跟着潘沉玉回到了潘府,那个她曾经在梦里千回百转的地方,可现在却是在泪眼婆娑中经过,完全没有在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潘沉玉也不敢真当她是丫环使唤,更不敢真当她是自己的爱慕者,让人在自己的院落里给她安排了一件单独的小屋,然后便躲起来想对策去了。 郑窈娘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哭一阵,骂一阵,因为没人附和,也渐渐觉得无聊了,趴在桌子上,手里拽着不知是第几条手帕,一边抽泣着一边发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郑窈娘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打开门:“啊,小弟,怎么是你?” 二公子从定远侯府带了一个漂亮丫环回来的消息很快便在潘府传开了,而郑少清一听到这个消息,便立刻意识到,这个漂亮丫环很可能便是他的六姐郑窈娘,于是便偷偷潜入二公子的院落探个究竟。 “六姐,你这是怎么了?”郑少清看到郑窈娘满脸斑驳的泪痕吓了一跳,他原以为会看到一张奸计得逞、欣喜若狂的面孔。 郑少清的话又勾起了郑窈娘的伤心事,眼泪再次啪嗒啪嗒往下掉,把自己在定远侯府受到的非人待遇向亲人痛诉了一遍。 “小弟,钟子雍那个大浑蛋,居然把我送人了!他是什么东西?他凭什么把我送别人?” “呃,六姐,钟将军把你送给如花公子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你怎么会不开心呢?” 郑窈娘一愣,这才想起来她心心念念的正是能到潘府和如花公子潘沉玉待在一起,现在心想事成,为什么她反而觉得不开心呢? “对了!我还没能毁了他的婚事!”郑窈娘终于想起了自己不开心的原因,潘沉玉没有答应她去勾引黄思蕊。 郑少清尴尬地揪着她的袖子:“六姐,你干吗非要毁了钟将军的婚事呢?难道……你喜欢的其实是他……” “笨笨笨!”郑窈娘冲着弟弟叫道,“我喜欢的当然是如花公子,怎么可能是他这个断袖?他对你始乱终弃,我若是不给予严惩便是姑息养奸!哼,让他称心就是让我们不称心,你说我怎么可能让他称心呢?” “六姐,其实我们真的冤枉钟将军了,他不是……断袖……” 郑窈娘两眼一瞪:“你还在替他说话?他不是断袖他招惹你做什么?啧啧,看看你,到现在还在为他神魂颠倒。”她心里愈发堵得慌了。 “哎呀,六姐,我是说真的,我在楚阳认识的钟公子不是钟将军,而是他的弟弟钟子茗。”郑少清被逼无奈,只好说出了实情。 第九章 将军无情胜有情 “不会吧!定远侯只有一个儿子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我在侯府里也待了几个月,从没听说还有一个小公子。”郑窈娘听完弟弟的讲述,只觉得恍然如梦。 “这都是钟将军搞的鬼!子茗住的 院落式侯府里最偏僻的地方,还不能随意离开,出了贴身服侍的几个下人就见不到别人。只怕侯府里大部分下人都不知道他这个二少主的存在。”想起“钟子茗”受到的不公平对待,郑少清更是一肚子火。 “真的吗?”郑窈娘表示怀疑,“扫帚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虐待自己的庶弟吧,他对自己的表弟、堂妹都很好啊。” “表弟、堂妹只是亲戚,不似子茗这样与他有利害关系,自然不同。我看他就是担心定远侯会更喜爱子茗,才故意埋没他。”在郑少清眼里还是钟子茗更为可爱。 “扫帚星不像是这种人啊。会不会是那个钟子茗骗了你?”不知不觉中,郑家姐弟对钟子雍的立场掉转了。 “子茗才不会骗我!”郑少清勃然大怒,“子茗是我的好友,怎么会骗我?再说他长得与钟子雍如此相像,不是他的兄弟会是谁?” 郑窈娘第一次见弟弟大怒,吓了一跳,连方才的伤感都吓没了,赶忙安抚道:“哎呀,管他们是兄弟还是姐妹,与我们姐弟无关,别气,别气。” 她忙拉住弟弟的手,讨好地笑道:“我姐弟好容易能在潘府相逢,应该说些开心的事。你看……咦,小弟,你怎么穿成这样?”她这时才发现郑少清身上的衣服无比粗陋,与凤梧、碧桐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我这不就是下人穿的衣服吗?”郑少清却很镇定。 “不对啊,你可是给如花公子扫茅厕,也算是近身服侍,怎么和那两个小厮差得那么远?”虽说这身衣服遮不住小弟出水芙蓉般的气质,但还是让郑窈娘感到气愤——小弟的人品比起凤梧、碧桐那也是天上地下。 郑少清脸一红:“我扫的是下人用的茅厕,连公子所住的院落都进不去,怎么算得上近身服侍?来这里看姐姐都是偷偷来的。” “咦,当日明明说的是扫如花公子院子里的茅厕啊?难怪你说平时连公子的面都见不到。”郑窈娘大感意外,她哪里知道郑少清因为涉嫌写诗讥讽潘沉玉将来妻妾不和,又是被钟家兄妹强塞进来的,所以被潘沉玉发配至下人的院落,只盼着郑少清受不了苦自己走人,却没想到他能为了六姐的心愿而忍耐至今。 她细细打量郑少清,才发现他那曾经堪称如玉的肌肤已开始发黑,曾经比她还要纤细的手指也开始粗糙,大有从如花公子向扫帚星发展的趋势。 “小弟,对不起,没想到让你吃了这么多苦。”郑窈娘顿时热泪盈眶,这一次可不是做戏。要是小弟将来没人要了可咋办啊? “六姐你别哭,我虽然吃了些苦,但也有收获啊。你看,我身体比以前结实了,性情比以前开朗了,见了陌生人也不容易害羞了。呵呵,和我一起干活的下人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都是热心人,常抢着帮我干活,尤其是那些丫环仆妇。” 她再仔细瞅瞅,果然见他虽面带憔悴,但目光更加有神,笑容更加灿烂,竟也显出几分成熟来,不禁安慰地笑道:“是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弟这苦也不算白吃。” 郑少清却又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说:“六姐,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说实话,这样的苦头再怎么对人有益,郑大公子也不想多吃。 “回去?” “是啊,我已经找到了钟公子,六姐也见过了如花公子……再说,出来这么久,爹娘和姨娘们都该担心了。” 郑窈娘默默无语。 虽然她因为对黄家婚事的厌恶,离家时非常决然,对父母也颇多埋怨,可时间久了,才慢慢发现自己的不舍和怀念。女儿家独身在外怎么会不让父母担忧呢?不担忧那就更糟了! “不行!我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就算六姐你真想嫁给如花公子,也还是要回家告诉爹爹啊。”郑少清顿觉头大如斗。 “这事跟如花公子无关!那个扫帚星居然敢把我视为玩物、随意送人,士可杀、不可辱,此仇不报非窈娘!”郑窈娘又攥紧了拳头,曾经梦想过多次的与如花公子的未来已经被她丢在了脑后。 “六姐,士指的又不是女人,你何必在意……”郑少清小心翼翼地提醒。 郑窈娘两眼一瞪:“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 郑少清无语。六姐此时的状态颇似小说里修炼得走火入魔的症状,只是追求如花公子的执念已经转变为报复钟将军的执念,执念不散,心性无回。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是一个男人,有保护女人的责任。他不该再是那个只知道跟在姐姐身后的少年,他必须采取行动,将姐姐从樊笼中解救出来。 “就是这里吗?”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问道。 “没错,就是这里。”另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答道。 “可我看这里像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啊。” “你懂什么,这就是琴园的特色,这里没有其他酒楼所有的大厅、雅座,有的就是一个个精美雅致的小院。呵呵,在这里私会最是安静。”前不久他也曾与某小姐相会于此,只可惜消息败露变成了群雌大战。 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潘沉玉和郑窈娘。只是此时两人都是一身青衣小厮的打扮,都手拿一把白纸折扇遮住面容,有着说不出的怪异。进门时若不是潘沉玉露了一下玉容,又塞了几锭银子,险些就被乱棒打出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确保两人的生命安全,不再被人误会有奸情,只好如此打扮以避人耳目。以防万一,出门时还让凤梧、碧桐驾着那辆无可遁形的马车从前门出发,引开追兵,两人则悄悄从后门步行而出。 “哎呀,郑小姐,你倒是等等我啊。”潘沉玉是坐惯马车的人,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路,可把他累得香汗淋淋、娇躯发软。 “真没用,亏你是个男人。”郑窈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她又一次怀念起钟子雍矫健的身姿。 潘沉玉面带苦色,这位郑小姐不但逼着他打探钟子雍和黄思蕊的最新进展,还逼着他亲自带路来偷看人家私会。可是郑窈娘说了,如果他不帮忙就一辈子赖在潘府,他左右衡量还是出卖表兄好些。 “这里又不是大街上,人影都难得见一个,你还遮着脸做什么?”郑窈娘一把抓住潘沉玉的胳膊,拉着他加快脚步。 潘沉玉只是讪讪地笑笑,没敢说话。他也是有苦难言,这琴园的后台老板便是当朝的安庆公主,也是他的爱慕者之一,自从那场群雌大战后便发狠话,不准潘沉玉再入琴园!方才若不是给守卫塞了银子,光靠这张脸也是进不来的。 其实郑窈娘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遮住半张脸的折扇就一直没有合拢过,只露出一双贼亮的眼睛看着路面。她也担心被人认出自己便是那日与如花公子同车的俏丫环,从而引来一场无妄之灾。 唉,从没有想过与梦中情人在一起竟会是见不得人的事。 钟子雍把侍墨丫头莫逃送给表弟潘沉玉的事自然引来了母亲孙氏的询问。他没有刻意编造,便把郑窈娘假装失忆潜入侯府的原因说了出来,只是隐瞒了郑窈娘逃婚离家的事实。 孙氏得知郑窈娘心心念念的便是潘沉玉,儿子的做法只是如了她意,也只好大叹她有眼无珠,同时更念起黄思蕊的好了。所以,钟子雍只好答应到琴园赴黄家的谢恩宴。 这是钟子雍第一次与女人幽会,但却不是第一次来琴园,所以当他看到路边站着两个拼命用折扇遮住脸面的青衣小厮时便大感出奇。琴园里的仆役都是东家花大钱养出来的,素质甚高,哪会有见了客人还如此不恭敬的? 钟子雍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但这两个古怪的小厮出现的位置离他要去的紫烟阁很近,而且看到他时的第一反应竟是慌忙躲避,不能不让他起疑。 “你俩是什么人?” “……小厮。”个子高些的那个用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回答道。 “干吗要遮住脸?” “……怕晒。” “既然怕晒就该待在家里,还跑这里来做什么,沉玉表弟?” 潘沉玉慢慢放下折扇,塌着眉,撇着嘴,垮着肩,扶着腰,像是一棵被大树吹得快倒下的树。唉,人的嗓音太清脆悦耳也不是件好事。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还这身打扮?”钟子雍毫不客气地继续追问。 “子雍,我……其实……”潘沉玉忍不住瞟了瞟身边的郑窈娘,寻思着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这位比钟茗婉还要大力的郑窈娘会不会打他? 钟子雍的眼神也看向了另外一个“青衣小厮”,虽然看不见脸,但看那身材和姿势便知道这不是一个男人。他不由得心中一怒,好你个潘沉玉,莫逃送去还不过五日,你就喜新厌旧了! “哼,又跑这里来跟女人鬼混,就不怕安庆公主知道吗?”钟子雍一生气也就顾不上口德了。 “啪”的一声,扇子收了起来,露出一张娇中带怒的俏脸:“我们来这里便是鬼混?那钟将军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钟子雍又喜又惊。 “当然是来鬼混!”郑窈娘毫不迟疑地答道。 钟子雍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两人。潘沉玉连忙摇手:“呃,表兄,其实我们是……” “呵呵,我们当然是和将军一样,喝美酒、吃美食、看美人!”郑窈娘抱住潘沉玉正在乱晃的手臂,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果不看她挽的是谁,到还真像个要干坏事的纨绔子弟。 “别瞎说,我们……”潘沉玉被她的举动差点儿吓疯了,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我们该告辞了,将军再见!”郑窈娘立刻接过他的话。 钟子雍脸上刚刚绽放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原来如此,那就祝二位喝好、吃好、看好。还有朋友在等我,我先告辞了。武英,我们走。” 他才不相信这两人如此打扮是为了来琴园幽会。那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他吗?一时猜不出来,不如静观其变吧。钟子雍带着疑惑和期许离开了。 “郑小姐,你这不是在害我吗?”潘沉玉哭丧着脸,自从认识了这位郑小姐,他就没过过安生日子。 郑窈娘见他急着把自己推开,不由得一怒,反而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紧,说道:“哼,我说错了吗?难道我该说你是带我来监视你表兄和黄小姐幽会?” 力不如人,潘沉玉只好放弃挣扎,脸皱得跟黄老太爷有的一拼,他说道:“我们都被发现了还要继续吗?” “怕什么?这琴园又不是钟家开的,他也不能断定我们是来监视他的啊。” 潘沉玉心想,这琴园真正的主人更可怕好不好。 “郑小姐,你一定要这么做吗?要是让黄小姐知道了对你不太好吧。”按照潘沉玉的眼光,黄思蕊比郑窈娘更适合做世子夫人,即使钟子雍真喜欢她也只能纳她为妾。这婚前就惹怒了正室夫人,未来的日子堪忧啊。 郑窈娘可没有这么长远的打算,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便问:“有什么不好?难道她花前月下被我看到了就能仗着她爹的权势抓了我?哼,我说我是路过的,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潘沉玉大惊,世上居然还有这么无赖的女人。 “其实也无需非走这一步,你好好跟子雍道歉,说清楚那日对我说的话不过是一个笑话,他一定会原谅你的。当然,态度一定要温柔,男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我干吗要他原谅?我什么时候说过笑话?”郑窈娘眨了眨眼,“天啊,你还以为我说我喜欢你只是在说笑?” “你不是说笑吗?”潘沉玉都要哭了,那可是他的救命稻草啊。 “当然不是,我那日对你说的都是真心话。”郑窈娘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厌烦,为什么如花公子不肯相信她的真心呢?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破坏子雍和黄小姐的好事?” “那是因为……他居然敢把我当花瓶一样送人!”郑窈娘犹豫了一下,为弟报仇的旗号已经打不出来了。 潘沉玉立马想起一句名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那家伙应该已经进紫烟阁了,我们现在去正好。” 郑窈娘拽了拽沉玉的胳膊,潘沉玉就像一个被强盗威逼的小媳妇,满面愁容、半推半就地转过身来。他正准备走时,突然一阵又急又险的冷风擦身而过。 “这、这是什么?”潘沉玉斜靠着郑窈娘,浑身颤抖地指着前面。前面一棵大树上正插着一支箭,箭翎还在轻轻颤动。 “两个不要脸的男人,给我站住!”远处传来一声娇嗔。 此时此境,只有傻瓜和想死的人才不会站住不动。郑窈娘拖着潘沉玉的胳膊撒腿就跑,左闪右避,躲在了一座假山之后。 “这、这是怎么回事?”潘沉玉的声音还哆嗦着。 “不知道,先躲躲再说。”郑窈娘也摸不着头脑。不是说这琴园里都是有钱有风度的上品人士嘛,怎么会有人拿他们当兔子射呢? 没多时,追兵就赶到了。 “真该死,居然让他们跑了!”一个女子怒气冲冲地说。 “哎呀,公主,您怎么……要是真射伤人可怎么办?”另一个女子柔声劝道。 “哼,我要真想伤人会射不中吗?” 公主?他俩什么时候得罪过公主呢?黄思蕊想射伤他俩倒是情理之中,这位公主又是为了什么? 郑窈娘有心问问与皇家有些亲戚关系的潘沉玉,却发现他面色苍白、冷汗冽冽,心想大概是受了惊吓。可她心里竟无一点儿怜惜,只是暗叹男人身体柔弱也就罢了,胆子也柔弱可就不太好了,若是钟子雍在,又怎么用得着她冲锋陷阵。 “公主,不知那两小厮如何得罪了您,找管事打发出去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呢?”一个女子终于问出了郑窈娘的心声。 只听那公主恨声道:“这两人本公主倒没见过,只是想起本朝阴盛阳衰,多少女子为求一好男而争得头破血流,却偏偏有些男子不自爱,居然好龙阳……一看到他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卿卿我我,本公主就怒不可遏!” 郑窈娘嘴巴差点气歪了,他曾经误会钟子雍有断袖之癖,却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人怀疑为龙阳君。这公主什么眼神啊? 潘沉玉苍白的脸色已转为滴血似的红,若非外面那人便是下令不准他进入琴园的安庆公主,他早就冲出去大声地宣布:“我不是龙阳君!我是董圣卿!” 安庆公主找不到两人,发泄了几句便被旁人劝走了。他们刚一离开,早已迫不及待的郑窈娘便又不由分说地强拖着潘沉玉去找紫烟阁,她担心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钟子雍便坠入了黄思蕊所营造的温柔乡里。 潘沉玉有心不去却无力抵抗,想着自己的雪白手腕上早被郑窈娘捏出了红印,又想到逼得自己不敢露面的安庆公主,再想到几个月前用一个烂杏子把自己打落马车的无名女子,心中又是一阵辈分。此事一了,他一定要找子雍学武去! 琴园里的各座小院风格不一,有的高雅幽静,有的富丽堂皇,但目的都是一样,让客人享受到最满意的服务。 紫烟阁内也是一样,明媚的阳光,淡雅的花香,悦耳的鸟鸣,通过敞开的窗户进入房间,让人心旷神怡。桌上精致而美味的菜肴让人一看便胃口大开。 屋内看起来只坐着钟子雍和黄思蕊两人,其实还有小厮丫环隐匿于附近,既不打扰客人的闲情逸致,又不会出现无人伺候的情况。 虽然没有旁人碍眼,但这两人都是受过诗书礼乐教育的,即使是别有用心的黄思蕊也不过是打扮得花俏些、说话时娇媚些,绝对做不出郑窈娘心中所假想的事来。 钟子雍此来也有心看看这位黄小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却没有想到郑窈娘的无限种有一点是真的,出身文官家庭的黄小姐不似别的女子只喜欢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对史书、策论也略有涉及,且言之有物,使得两人的谈话不至于淡如白水,甚至颇感愉快。 只是谈笑风生中的钟子雍还是挂念着那两个怕晒太阳的小厮现在在干什么。 那两个怕晒太阳的小厮现在已经绕到了紫烟阁的院墙下。 “你、你是说真的?”潘沉玉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便又受到了一个严重的打击。 “当然是真的,不爬到墙上去我怎么监视他们?”郑窈娘叉着腰瞪着他,理直气壮。 潘沉玉轻轻咳了几声,尽量让自己显得庄重些:“郑小姐,我表兄与黄小姐见面是经过双方长辈同意的,更没有触犯国法,何来监视之说?你这分明就是偷窥。本公子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绝对不能做这等失德之事……” “是啊,所以我没让你看啊,我是让你站在下面撑我上去看啊。”郑窈娘依旧理直气壮。 “你、你……凭什么让我在下面?”他一个大男人让个女人踩在下面成何体统?怜香惜玉也不是这般怜法。 郑窈娘歪着脑袋怪道:“是你自己说不能偷……监视的啊。那好吧,我在下面撑着,你爬上去看。” “你……我……”当年殿试面对皇上都对答如流的潘沉玉没想到自己也有瞠目结舌的时候,还是败在一个只称得上有点儿小聪明的女子手里。 “你到底要怎样?快说!”郑窈娘急不可耐地跺了跺脚,她急于知道墙里的狗男女都在干些什么。 “我、我在下面……”潘沉玉有挥斥方遒的勇气,却没有“监视”钟子雍的勇气,这不仅仅是失德的问题,要是不小心让钟子雍发现,很可能丢掉半条命。 “如花公子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人美心也美……来来来,快蹲下。”郑窈娘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招呼道。 这个女人居然还敢说心里只有他!猪都不会信,何况他如花公子! 潘沉玉一边气呼呼地蹲下身来,一边在心里盘算道:“只要这丫头一被发现,我立刻撒腿就跑,只要没被抓个正着,我就可以死不承认。哼,你不仁,我不义,你把我堂堂如花公子当牲口使唤,就别怪我明哲保身。” 郑窈娘扶着墙,踩到潘沉玉身上,然后小声道:“好了,快站起来。” 肩上扛着一座小山似的,哪里快得起来?潘沉玉咬着牙,绷着脸,双手也扶着墙,小心翼翼,同时使出吃奶的力气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这丫头看起来娇小玲珑,怎么比牛还重啊?”压根不知道牛有多重的潘沉玉腹诽道,同时也为自己自豪——这么大的压力他居然也承受住了。 郑窈娘在潘沉玉的支撑下终于爬上了高墙。她双手扒住墙头,把头探出少许,墙里的风光果然如她所料一览无遗。只是在她的眼里,高墙不见了,楼阁不见了,花草不见了,池水不见了,只剩下谈笑风生的一男一女。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隐藏在屋里隐蔽处的下人,以为这院里只有钟子雍和黄思蕊两人,心里不由莫名发怒。 “这琴园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怎能让孤男寡女就这样留在房里,也不怕出点什么事?这老板怕是收了黄家的贿赂,要不哪有如此好心帮人私会?” “哼,扫帚星,幸亏本小姐大发善心,想到这黄家摆的定是鸿门宴,特意来帮你瞧着,否则你可就惹来大祸了。要是黄小姐趁机对你做些什么,又或是时候诬陷你对她做了什么,可就要全靠我给你洗清罪名了。” 郑窈娘突然给自己找到了偷窥的最佳借口,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那么地高尚、那么的重要。于是定下神、静下心、屏住息、睁大眼,好好地看着那个打扮得格外俏丽的黄小姐究竟怀的是什么邪恶心思。 “想不到黄小姐也是学富五车,如果生为男儿,侍郎家怕是又要多一个探花郎了。”钟子雍感慨道。他熟悉的女人如母亲、堂妹、姓郑的假丫环无不让他头痛,今日才知原来女子当中也有能让他心神安宁之人。 “钟将军过誉了,思蕊读书但凭兴趣,杂却不精,与真正的读书人相比可就差远了。例如读三国,我只喜看子龙将军的事迹,猛张飞我可就不熟悉了。”黄思蕊故意自嘲道,她可不想被看成心比天高的女人。 钟子雍淡淡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幼时也颇崇拜赵子龙白袍银枪的风采,若那时有人告诉我行军打战都得变成张飞那样,恐怕我也不会想当将军了。” 黄思蕊忍不住掩嘴轻笑,她没有想到钟子雍竟也会说笑。可说实话,如果钟子雍真长的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她大概也就没有以身相许的心思了。 郑窈娘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从黄思蕊娇羞却又愉快的表情来看,知道一定是钟子雍对她说了什么甜言蜜语。 原来扫帚星并非不懂惜香怜玉,原来他也会对女子温柔的微笑、轻声的说话,只是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郑窈娘扒在墙头上,紧紧咬着下嘴唇,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惊慌,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糊涂了。 “郑小姐,你看够了吗?”下面传来潘沉玉软弱无力的声息。 “别吵!”郑窈娘的视线没有离开钟子雍。 “可是我快撑不住了。”潘沉玉的语调显得更加可怜。 “知道了,知道了。”郑窈娘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便回答道,她此刻只觉得号称才华横溢的如花公子怎么这般不中用。 紫烟阁内的黄思蕊扫了一眼窗前的几盆鲜花,轻声问道:“不知钟将军最喜欢什么花?” “呃,这……倒没有什么特殊喜好。”钟子雍被问得有些莫名,他不是那种喜欢附庸风雅的文人,还真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黄思蕊眼神轻轻一闪,笑道:“不怕将军笑话,思蕊最喜欢的花便是红蓼。也就是俗称的狗尾巴花。” 钟子雍心里一顿,为什么会是狗尾巴花?他才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郑窈娘随口胡诌黄思蕊最喜欢的花是狗尾巴花,居然真让她猜中了? 他脑子一转,立刻明白郑窈娘一定也在黄思蕊面前如法炮制,说他最爱的花是狗尾巴花,最爱的食物是鸡屁股,最爱看的书是《昭阳艳史》…… 当然,以黄思蕊的聪明不会轻易相信郑窈娘的话,所以她没有直问钟子雍是不是最喜欢狗尾巴花,而使假说是自己的喜好,这样一来不论郑窈娘说的是真是假都与她无害。 他想,呵呵,只是她没有想到莫逃会在我面前用同样的话故意贬低她,让我看出蹊跷,否则我大概还要称赞她与众不同呢……不知她会不会真说自己最爱看的书是《昭阳艳史》? 黄思蕊的聪慧和才情并不假,可关于狗尾巴花的对话显然是特意针对钟子雍涉及的,为的便是讨好他,让他觉得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 望着似乎因为自己的喜好特殊而略感羞涩的黄思蕊,钟子雍觉得可笑。为了讨好喜欢的人而可以逢迎也算人之常情,可不惜委屈自己甚至欺骗对方,这还称得上情真意切吗?如果没有了真情,一对男女又靠什么相伴终身? 钟子雍这才发现,原来他对自己的婚姻、对未来的妻子并非毫无要求。他不介意妻子比自己聪明能干,可如果都把这聪明能干用在对丈夫耍心计上,倒还不如娶个愚笨却贤惠的女子。 唉,莫逃为了接近沉玉不惜离家、逃婚、装病、为仆,不知沉玉知道这些后是会更加怜惜她,还是会嫌弃她不自爱呢? 不知不觉,钟子雍的心思竟又飘到了郑窈娘的身上。 “呃,将军,思蕊的话有什么不妥吗?我只是觉得红蓼不但花美还可以入药,所以……”钟子雍迟迟不说话让黄思蕊有些心慌,难道这恰恰是钟子雍最讨厌的花? “怎么会不妥?”钟子雍收回心思笑道:“古人诗云,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我想不论什么花都有其可爱之处。” 不论什么花都有其可爱之处,就如不论什么女人都有其可赞之处。钟茗婉虽顽皮却心地善良,黄思蕊有心计但聪明能干,莫逃嘛……钟子雍的心思竟又飘远了。 “钟将军……”看到钟子雍再度失神,黄思蕊心中不喜,因为这的确是失礼之举,何况她有一种不好的直觉,钟子雍的失神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别的女人。 “扫帚星又说了什么,怎么黄小姐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哈哈,我就知道,扫帚星哪会讨女人喜欢,不用本小姐出马就能自己搞砸……啊!” 正暗自高兴的郑窈娘觉得突然脚下一空,身子向下坠去,幸好两手还扒在墙头上,惊慌之余还是牢牢抓住了,没有真的摔下去,可悬在半空的感觉实在不妙。 “什么人?”钟子雍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地望着墙头,吓得那个刚露出半个脑袋的贼子又慌忙缩了下去。 “潘沉玉,你在搞什么鬼?”郑窈娘怒喝一声,甚至不顾礼仪直呼其名。 下面传来一声长叹:“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你、你真是没用!快来接住我,我要下来了。”既然已经发现,当务之急当然便是逃跑。 “唉,你自己跳下来吧,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潘沉玉瘫软在地,他觉得自己还能有说话的力气就不错了。 “这么高你想摔死我啊!”郑窈娘又气又急,忍不住伸长脖子看钟子雍的反应,却正看见黄思蕊小鸟依人般依在他的身后,随即勃然大怒,恨不能即刻走过去将二人拉开。 “啊,将军,有人爬在墙头上偷看我们!会不会是上次那些歹徒的同伙?”站在钟子雍身后的黄思蕊低声叫了起来,她本是借着这个机会亲近钟子雍,却因想起凌波仙居的遭遇而脸色大变。 虽然郑窈娘脑袋缩得很快,但钟子雍还是从她头上的青罗小帽认出了她,再联想到此时她悬挂在墙上的情景,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示意武英拦住正准备去报信的侍女,对黄思蕊说道:“黄小姐多虑了,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和我闹着玩的,不知你在此,所以让你受了惊吓,我这就出去教训教训他。” “既是将军的朋友开玩笑,我也没受什么损伤,将军还是莫要怪他了。”黄思蕊尽管心里不高兴,却还是替钟子雍的那位“朋友”开脱。 “这怎么行?虽是玩笑,可他的确唐突了小姐,这教训他是逃不脱了。”钟子雍神情郑重,矫健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下仿佛天上的神将,让黄思蕊的一颗芳心狂跳不止。 “扫帚星要出来了!你快来抱住我啊!”郑窈娘看见钟子雍向着院门走去,急得乱叫。 “什么?表兄要来了?哎呦!”潘沉玉慌慌张张地想爬起来逃跑,却又跌倒在地上,他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跳还是不跳? 郑窈娘知道不能再指望潘沉玉了,只好逼迫自己做出选择。 这墙虽不及郑家大宅的院墙高,可当初是因为相信钟子雍会接住才敢往下跳,一想起那时直面大地的恐怖,她就再也没有尝试的勇气了。可如果不跳,就一定要落入钟子雍的魔爪,她又会受到怎样的报复呢? 跳还是不跳? “表兄……”潘沉玉一句拖得长长的略带点颤音的呼唤彻底打碎了郑窈娘的梦想。 “郑小姐这是在干什么?”钟子雍的声音很平静,一点儿也听不出幸灾乐祸之意。 郑窈娘歪头看了看墙壁上那个高高的黑影,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玩。” 钟子雍从鼻腔里发出一阵笑音,那个狼狈地趴在地上的软脚虾立刻叫道:“表兄,不关我的事,都是她逼我的……” “郑小姐打算一直这样玩下去?”他根本不理会那个抱着他的大腿哭喊的男人,真是丢尽了他们男人的脸。 那也要有力气玩啊,郑窈娘心里在哭喊,她的十个手指在抽筋,手心被墙头的石砾磨得好痛,胳膊也已经酸软无力,天啊,就快撑不住了…… 她到了这一步不敢跳也得跳了,否则最终难免精疲力竭松手落地的下场,只是又要在钟子雍面前表演一次五体投地了,这让她如何心甘啊!他不愧是她的扫帚星! “好了,别硬撑了,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钟子雍放软口气说道,那声音柔得像春天的柳絮,软得像刚摘下的棉花。 潘沉玉惊讶地看着那个满脸温柔的男人,是他眼拙认错了人,还是这男人根本就是妖怪变来迷惑人的? 郑窈娘也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是她听错了,还是不甚陷入了幻觉中?钟子雍怎么可能对她这么温柔?她又不是黄小姐? 阴谋,一定是有阴谋!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知道你不过是想骗我松手,然后看我摔下来。”在楚阳那次不就是因为相信钟子雍会接住她才傻乎乎地跳下来。 “那你想怎样?就这么一直挂在墙上让来往的宾客观看?”钟子雍被气笑了。 当然不行,她又不是猴子! “让开!我要下来了!”她说的是让开而不是接住,这就是她可怜的骨气。 咬牙,闭眼,松手,落下……所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当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落时,郑窈娘心想,幸好这次不是脸先落地。 迎接郑窈娘的并非想象中生硬冰冷的地面,而使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惊魂未定的她以手掩面,透过指缝望出去,只见钟子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双眼眸柔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你……我……”郑窈娘支吾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怦怦的心跳声只怕旁人都能听到。 “你们……”潘沉玉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不像是表兄会有的举动,可一切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伟岸男子温情脉脉地搂抱着窈窕女子,就像一幅美丽的画卷,让人感动。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潘沉玉更加震惊。 “啊!”郑窈娘惨叫一声,幸好高度不高,而且是肉多皮厚的臀部先着地,摔得不算痛,只是过于出乎意料,让她再次魂飞魄散。 “钟子雍,你这是干什么?”郑窈娘很快就爬起身来,捂着臀部骂道。 “我说过会接住你,可没说要一直抱着你。”钟子雍拍了拍双手,像是要甩掉上面的晦气。 郑窈娘俏脸一红:“谁稀罕你抱!”潘沉玉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果然还是表兄本人。 “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钟子雍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双眸中隐隐地透出一丝严厉。 “表兄,我……”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潘沉玉正准备投诚表白,却被郑窈娘一把推了个狗吃屎。 “我和沉玉公子打赌,赌我能不能爬上这堵墙,结果我赢了。”郑窈娘说完便回头对潘沉玉说道,“沉玉公子,十两银子拿来。” “呃,什么?” “十两银子,我俩的赌注,你输了,拿银子来。”郑窈娘伸着手,冷着脸,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潘沉玉看看她,再看看抱手看戏的钟子雍,哭丧着脸,哆嗦着掏出钱袋,正准备从里面数出十两碎银,可还没来得及打开钱袋,就被她一把抓了过去。 郑窈娘一边把钱袋塞进自己的怀里,一边说道:“算了,算了,大家都是熟人,我也不计较了,就拿这些吧。”哼,叫你小子使坏,害我又吃了扫帚星的暗亏,这些银子就当是精神损失费吧。 钱袋里的银子何止十两啊!潘沉玉有心说话,可看了看郑窈娘微暗的脸色,决定还是不计较了,谁让大家都是熟人呢? “好,我们的事办完了,该回去了。”郑窈娘也学着方才钟子雍的样子拍了拍手,然后奸笑两声,“钟将军还不回紫烟阁吗?别让黄小姐久等,女人可都是小心眼儿。” 钟子雍嘴角微微一扬:“有劳郑小姐费心。路上还请小心,听说最近尚书府附近不太安宁,是不是啊,表弟?” 潘沉玉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样,心道: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哼,沉玉公子我们走!”郑窈娘把头一抬,双手往后一背,学着她爹爹郑老爷的模样,走起了老爷步,可此时她却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 潘沉玉也重重地冲着钟子雍哼了一声,然后一瘸一拐地跟在郑窈娘的身后,他今天摔得不轻啊。 “沉玉身体不适还请慢走,今日为兄有事不能相送,改日再到府上看望。” 潘沉玉闻言身子猛然一震,他明白钟子雍这话的意思是今天我暂时饶了你,改日再上门找你算账。 钟子雍并没有阻拦他们离开,站在原地有滋有味地看着这对奇妙的组合:前面是打肿脸充胖子狐假虎威的假男人,后面是哑巴吃黄连狼狈不堪的如花公子,终于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浑蛋在笑什么?”郑窈娘想回头看个究竟,却又怕有失风度,只好僵硬着脖子文潘沉玉。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在想着过几日如何折磨我吧……郑小姐,我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潘沉玉悔恨莫及,心想是不是应该明天进宫求皇上放他一个外差,离京城远远的。 “你干吗要怕他?他是侯爷世子,你是尚书公子;他是忠武将军,你是中书舍人;他军功卓著,你才名远扬,你哪一点不如他?”郑窈娘大有恨铁不成钢之势。 “我……打架不如他……” “你……你不是他表弟吗?他能把你怎么样?” 潘沉玉一撇嘴:“表弟怎么了?就算是他亲弟他也照打不误。”从他记事开始,因为他长相最为俊美,嘴巴又甜,最讨长辈们的疼爱,表面忠厚的钟子雍就经常伙同另外两个钟家的表兄一起欺负他,一点儿爱护幼弟的心意都没有。 郑窈娘心里一动,想起了郑少清所说的侯府的小公子“钟子茗”。钟子雍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亲弟弟,真的被他从小虐待? “潘公子,我听说……” 郑窈娘正想向潘沉玉核实“钟子茗”的身份,忽听半空中有人大喊一声:“又是你们两个臭男人!都给本宫站住!” 因为声音是从半空中传来的,郑窈娘一时愣住了,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华衣丽服的女子站在旁边阁楼上,正从窗户里看着他俩。 “哎呀!”潘沉玉看清那女子是谁才慌忙掏出折扇遮住自己,可惜为时已晚。 “姓潘的是你!你给我站住!”那人再次命令道。 今天一直表现不佳的潘沉玉却突然勇猛起来,拉着郑窈娘的手臂疯狂地向前跑去。 “怎么了?她是谁?”郑窈娘一边跟着跑一边问道。 “她、她就是安庆公主。” “公主?啊,那支箭!”郑窈娘终于明白过来,顿时加足了劲,很快便由跟跑变成了领跑。 “快,抓住那个姓潘的!”后面传来安庆公主的声音。 潘沉玉惨叫一声,逃跑的速度又加快了。 “不,先抓那个拉着他的臭男人!” 郑窈娘也惨叫一声,原来她就这样得罪了当朝公主。可她也不忍心甩开潘沉玉的手,若让这细皮嫩肉的如花公子落到了如狼似虎的公主手里,必然遭受一番辣手摧花啊。 幸好后面追赶他们的人知道潘沉玉的身份,不敢真把这位深得皇上宠信、得天下女人宠爱的如花公子抓起来,所以都放慢了速度,有意放走二人。 可郑窈娘二人并不知情,也没空去细想,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外跑。当两人惊慌失措地跑到大街上时,无疑又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又不巧被人看到了潘沉玉的真容。 “啊!是如花公子!” “真的是小潘大人啊!” “公子等等我啊!” 于是,好容易逃出公主追捕的两个人再度陷入困境,而且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情况更加危急。 “我就说应该坐马车来!”潘沉玉忍不住埋怨道,他往日虽也常常被女人围堵,但都能保持潇洒的风度,哪有今天这样狼狈。 “别啰嗦!专心跑!”她此时也后悔了,要是让这些女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可不比落在公主手里强啊。 “快,拐进前面的胡同!”潘沉玉突然叫了起来。 郑窈娘也不及多想,身子一歪便进了胡同。跑了一阵,又听着潘沉玉的话拐进了另外一条胡同,过了一会儿又拐进了另一条胡同。 京城素以四通八达的大小胡同著称,郑窈娘来京城不过半年,又少在外面行走,并不知道这样拐来拐去究竟会拐到哪里,但这样忽左忽右的躲闪倒还真的撇下了许多追兵。 可总是有些讨厌的家伙好比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两人渐渐地没了力气,眼看就要落入敌手,忽又听潘沉玉叫道:“快进左边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的门是虚掩着的,郑窈娘心中大喜,一把推开,与潘沉玉前后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然后关上门。俩人靠在门板上呼呼地喘气,门外传来女人们的鬼哭狼嚎。 “快追!别让如花公子跑了!” “还有他旁边那个小贱男!” 叫喊声、奔跑声,都从门前呼啸而过。 靠在门板上喘气的两人不禁热泪相望——他们终于躲过去了! “你认识这户人家?”郑窈娘问。 “不认识。”潘沉玉又抽出白纸折扇,虽然没有他最爱的描金扇好看,可现在用来煽风散热正适合。 郑窈娘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不认识?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潘沉玉一脸无辜:“因为就他家的门是开着的啊。” “你就是想着随便找户人家躲进来?”她额头上的细汗更密了,冥冥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呵呵,你不用钦佩我,这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十四岁那年的观莲节,我一时兴起陪着子雍去赏荷,结果满大街的女人都追我们,幸好子雍想出了这个法子,才带着我躲过了围堵。唉,不过那时京城风气好,老百姓夜不闭户,哪像今日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一户。哼,改日我要参京城兆尹一本。” “你是说,你让我左拐右拐只是因为找不到没锁门的人家?” “是啊,还好我们运气好,不用再跑了,我的腿都要断了。” “可是,如果被家里住着的人发现怎么办?”她愈发觉得不妥,可此时出去便是自投罗网啊。 “呃,子雍说过……被发现了就把人打晕……”可当初钟子雍的手脚很轻,根本没有惊动住户。 说着,正对着院门的一间房门被推开,一个年约三十的少妇从里面走出来,一眼看到潘沉玉,不由得大惊。 “你们是什么人?想偷什么?” “沉玉公子看你的了。”郑窈娘狠狠地说道,如果不是这个蠢材,他们怎么会落到如此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地步。 那少妇听到郑窈娘对潘沉玉的称呼,先是一愣,而后一喜:“啊!是如花公子!如花公子来我们家了!” 她这一叫可把潘沉玉吓坏了,要是让外面的追兵听到了,他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了。于是他把心一横,一咬牙便举着拳头冲了上去——回头让人给她多送点儿药钱。 当拳头撞到那少妇高高的颧骨上时,潘沉玉吓得闭上了眼,可心里却很兴奋——他打人了!他也会打人了!虽说打的是一个女人…… 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到那少妇捂着自己的脸,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时,他的心里也满是惊讶,怎么没倒呢? “如花公子,你、你摸了民妇的脸?啊,真是太幸福……”那少妇仰着脸,仿佛眼前都是金色的小星星,晃得她连如花公子的玉容都看不清了。 “啪”的一声,那少妇终于幸福地倒在了地上。随后而至的郑窈娘惊讶道:“咦,怎么这样就倒了?我还正准备补上一拳呢。” 潘沉玉回过神来,撸撸袖子:“哈哈,也不看看是谁出的手。” “切,打晕个女人也值得得意吗?” “……” 第十章 我心甘入侯门海 这少妇晕倒后便再没人出来,还好现在只有她一人在家,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时,门外又歘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原来是刚才的追兵退了回来,两人忙又回到门边偷听。 “真是怪了,明明就在眼前,怎么就没影了?” “呜,难得如花公子没坐马车,这么近的距离我居然连他的手都没有摸着。” “哼,那个一直拉着公子玉手的男人是谁?下次遇上一定要把他的手剁了!” “呜,原来公子喜欢的是男人……” 郑窈娘紧张地摸着自己的手——不能断啊! 潘沉玉仔细地摸着自己的袖子——不能断啊! 两人待追兵散去,趁着少妇未醒,赶紧溜出民户,他们用扇子遮着脸,小心翼翼地走回胡同。 “呃,郑小姐,我们刚才是从哪里拐进来的?” “我都是按你的话走,哪里还记得!” “要不……找人问路……我也不记得了……” 郑窈娘无比幽怨地看着潘沉玉,找人问路,刚才的一切可就全都白费了。 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在寂静的胡同里响起。 “谁?”郑窈娘和潘沉玉不约而同地将折扇当打狗棒一样握在手里。 “武英见过表公子、郑小姐。”一个魁梧的身影从旁边的胡同口中闪了出来。 “武英!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潘沉玉激动得差点儿就要扑上去抱住武英的大腿。 “你怎么会在这里?”郑窈娘多了一个心眼反问道。 武英轻咳两声:“将军说最近尚书府附近不太安宁,见表公子和郑小姐没带下人,便让小的跟来保护,只是……两位走得实在太快了。” 郑窈娘和潘沉玉顿时汗颜,他们知道武英跟在了两人的身后,定是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呃,武英,我和郑小姐都走累了,劳驾你给我们叫辆马车。”虽然知道武英刚才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潘沉玉还是硬撑着说道。 武英果然一脸窃笑:“我就想着表公子和郑小姐也该累了,早就叫好了马车,就在外面,还请二位跟我来。” 有了马车代步以及武英的护送,郑窈娘和潘沉玉终于顺利地回到了潘府。今日不但出师不利,最后还是靠着“敌人”的搭救才得以返回,两人早没了斗志,一进大门便灰溜溜地各自回屋。 “六姐……怎么会这样?你跟钟将军打架了?”在屋里等消息的郑少清看到郑窈娘的模样吓了一跳。 “别提了,我倒宁愿是跟他打架。”郑窈娘把二人如何被钟子雍逼走,如何被公主追杀,如何被众人围追的惨剧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一遍,然后伸出伤痕累累的双手叫道,“你看看,这些女人多狠心,他们舍不得抓沉玉公子,就都来抓我,当我是铁打的吗?” 郑少清哭笑不得,问道:“六姐,这么说来你们又失败了。” “莫以成败论英雄,懂不懂?” “那以后……还要继续吗?”郑少清不知六姐心中是不是又有了计划丙、计划丁。她对于钟将军似乎要比如花公子执着多了。 郑窈娘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小弟,我们回家吧。” “六姐,你是说真的?”郑少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偷偷给家里报信,让爹爹派人来京城接他们,想不到六姐居然自己要回去。 “当然是真的,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家啊。而且沉玉公子告诉我,黄家的婚事已经黄了,回去后顶多就是被爹爹打一顿,不用再担心会会嫁给老头子了。”郑窈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六姐和沉玉公子都说好了?他会来楚阳提亲吗?”郑少清想起了郑窈娘离家时的远大理想。 “切,你发傻呢?”郑窈娘抬头浅浅一笑,“我算是明白了,这世上最危险的事就是跟沉玉公子在一起。你看我不论装丫环还是扮小厮,都要被人喊杀喊打,嫁给他还能活吗?” “可是……”郑少清本想说这不是一回事,可转念一想,自己本就不看好六姐和小潘大人,既然她自己都想通了,他又何必再添乱呢。 “再说了,他也太差劲了!”郑窈娘突然变了嘴脸,“连女人都打不过,真是没用。”她敢肯定那少妇是高兴过度晕过去的,而非被潘沉玉打晕。如果不是正巧遇上他的爱慕者,谁知最后倒下的是谁呢。 “呃,那就好,既然六姐想好了,我们就尽快动身,免得爹爹他们等急了。”他其实是怕夜长梦多,六姐又变主意了。 “小弟,咱们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你可别忘了向你的钟兄告别。”郑窈娘笑着说道,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难道她还不想离开吗?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呢? 郑少清也沉默了。 京城重逢,他对“钟子茗”的情意是有增无减,却又偏偏不能吐露半点。为此,他不得不钦佩六姐,曾经以为他的梦想只是笑话一个,可最后六姐还是当着如花公子的面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而他有这个胆量吗? “表兄,你可算是来了。”满脸笑意的潘沉玉殷勤地把钟子雍迎进雅座。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问天楼,一桌酒席至少也要花几十两银子,可只要能获得表兄的原谅,多花点银子也值。 除了请客的潘沉玉和做客的钟子雍,席上还有一个人,淡蓝短襦,橘红长裙,长长的柳眉微微倒竖,乌溜溜的眼珠看着房顶,粉红的小嘴则一直噘着,像是极不情愿出现在这里。 “呵呵,今天这顿酒是我和郑小姐的一番心意,琴园的那件事……呵呵,还请表兄大人大量。”潘沉玉陪着笑,心里却在埋怨,他可是有心帮郑窈娘和钟子雍和好,这丫头居然连个笑脸都没有。 钟子雍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对于郑窈娘的出现以及她的表情都早有预料。 “哎呀,今早不知吃了什么,这肚子怎么突然痛起来了。呃,二位先吃,我去去就来。”吃一堑长一智,潘沉玉看情形不对,连忙借故逃走。 当屋里只剩下两人时,钟子雍还是一贯的平静自在,可郑窈娘却渐渐撑不住了,高傲的头颅低了下来,眼睛只能看到桌上的碗碟,心脏跳得怦怦直响。 这是怎么了?以前她不是常常直视钟子雍并与之针锋相对,怎么现在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了?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我才不是来给你道歉的!”郑窈娘憋了好久才冒出一句。 “是吗?” “当然是!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吗要给你道歉?”郑窈娘稍微挪了挪视线,正好看见钟子雍摸着酒杯的双手,想起那天被这双手抱住的情形,脸上顿时一热。 “你想方设法破坏我和黄小姐的亲事,这还不该道歉吗?” “你……”郑窈娘猛地抬起头来,眼里全是怒火,可很快她便忍住了,怒气变成了微笑,“钟将军,我这么做可是为了你们好。” “哦?” “我这不是破坏,是在考验你们的感情。如果你俩之间情真意切,我再怎么折腾也是没用;如果真被我破坏了,就说明你们之间只是虚情假意,既然如此还成亲做什么?钟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钟子雍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原来是我错怪了郑小姐,让你为我如此劳累,该我向你道歉才对。”说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呵呵,哪里,哪里……”郑窈娘笑道,心中却在暗骂:你倒是说啊,被我破坏成功了吗?虽然她已经想好放下这里的一切安心回楚阳,可一想起这两个人心里还是不痛快。 “怎么,郑小姐不接受我的歉意?”钟子雍扬了扬酒杯,示意郑窈娘没有喝下他所敬的酒。 “呃,我、我接受。”郑窈娘只好喝下这杯酒,然后心一横,又斟满酒,说道,“这杯酒就算我提前恭喜钟将军与黄小姐百年好合。”既然要离开,就让一切都烟消云散吧。 钟子雍眼神一闪:“这事还早着呢,郑小姐就等不及了吗?” “我明天就回楚阳,的确是等不及喝你的喜酒了。” “明天?这么快?”钟子雍一愣,禁不住叫出声来。 郑窈娘冷笑一声:“这还算快吗?钟将军不是早就盼着我走了吗?” 钟子雍静静地摸着酒杯说道:“你不担心黄家的婚事了?” “哈哈,沉玉公子已经帮我打听到了,黄家的那桩婚事早就黄了,我回去后仍然只是郑家的六小姐。”郑窈娘有些得意,却不知这消息是钟子雍让武英去打听来的。 “那你和沉玉呢?” 郑窈娘闻言脸色一沉:“我和沉玉公子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呵呵,是无关。” 钟子雍的淡笑却让郑窈娘莫名地愤怒,又无言反驳,只好指桑骂槐:“沉玉公子怎么回事?掉到茅坑里去了吗?” 钟子雍心里偷乐,即便钟茗婉也不会这样咒骂潘沉玉,他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郑窈娘。只见她一会儿抓抓筷子,一会儿摸摸椅背,一会儿啦啦发梢,坐卧不安的样子实在是有趣得很。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明天就要离开京城,真的就没有别的话要跟他说了吗? “啊?你要我说什么?”郑窈娘惊讶地睁大眼睛。 钟子雍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既然将军如此期盼,那她总得说些什么。郑窈娘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 “我明天就走了。” “应该不会回来了。” “依我看,你和黄小姐真的不适合。” “我回去后,爹娘一定又要忙着给我说亲了。” “也不知这一次说的会是什么人家。” 未来要嫁的那个男子会是什么样子?郑窈娘的心中隐约出现一个影子,不再是玉树临风的文雅公子,那身形却有几分矫健英武。 突然,她明白了,她知道她到底想跟钟子雍说什么,可钟子雍最想听到的也是一样吗? 她抬头看去,见钟子雍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么沉静、稳重,仿佛她说的一切真的都与他无关。 士可杀,不可辱,女人也一样! 郑窈娘心中燃起一腔怒火,“哗啦”一声她站起身:“你给我听清楚!你没什么了不起,我才不会像黄小姐那样费尽心思要进你侯府。我、我回楚阳就嫁人!” 郑窈娘刚刚离开房间,潘沉玉就冲了进来。 “子雍,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那怎么办?跪下来流着泪求她别走?”钟子雍拿着毛巾轻轻擦去嘴边残留的酒渍。 “呃,当然不是这样。可是,郑小姐对你的心思你就不明白?就一点儿也不感动?”潘沉玉看到钟子雍这不紧不慢的态度有些着急。 钟子雍目光一撇:“哦,我记得她对你说的话更让人感动。” “哎呀,那些话怎么能当真?”潘沉玉大度地摆摆手,“外面哭着喊着说喜欢我的女人多的是,可她们只是迷恋我这身皮囊还有这个名号,就像迷信庙里的神仙和菩萨一样,可谁会真想嫁给庙里的神仙和菩萨呢?” “居然拿自己和神仙菩萨比,你这脸皮可比那些石像还要硬。”钟子雍摇摇头,“你既知道她们追捧的不过是个外相,为什么还总喜欢在外面招摇?” “哈哈,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受万人追捧的滋味子雍没有尝过,当然不知其中的美妙。”潘沉玉得意地笑起来,他已经忘了那日他被人追得在胡同里迷了路的惨剧。 “哼,原来你是在享受啊,小心不要变成第二个卫阶。” “呵呵,放心吧,我已经让府里的护院教我武功了,肯定比那小子强。”潘沉玉舞了舞尚且纤弱的手臂,然后一扬头,“咦,怎么跑题了,我要说的是郑小姐明天就要回楚阳,你就不打算做点儿什么?” “做什么?她回家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我还能把她扣在京城?”钟子雍转过视线,避开潘沉玉的视线。 潘沉玉想了想,突然一笑道:“也是,以后她要再来京城应该不容易,可你要去楚阳却是容易得很。” “我去楚阳做什么?” “去提亲啊。说实话,郑小姐虽然出身低了点儿,脾气暴了点儿,力气大了点儿,小心眼儿多了点儿,却还是个好姑娘,给你做妾室绰绰有余,一定能为你沉闷的生活增添许多乐趣。”潘沉玉露出一脸坏笑,和郑窈娘在一起的日子,苦难不少,乐趣更多。 “你说什么?你让我纳她为妾?”钟子雍有些震惊。 “怎么,你担心黄小姐不同意?我看黄小姐也是识大体的人,如果她连这点涵养都没有,那你也不用娶她了。”潘沉玉靠近钟子雍,小声说道,“子雍,别学你爹和我爹,男人嘛,三妻四妾才是王道。” 钟子雍盯着他,笑道:“这话姑姑听过了吗?” 潘沉玉咳了几声:“兄弟之间的话就不必让我娘知道了。再说,你也不可能让一个庶出之女做世子夫人啊。郑家是不会介意的,她爹爹不是还想将她嫁给黄老太爷为妾吗?” 钟子雍没有说话,微微低下头。 潘沉玉凑过去,讨好地笑道:“别犹豫了,你没听郑小姐刚才说回家就要嫁人,去晚了可就没机会了。你什么时候去提亲?我去给你做说客,包你抱得美人归。” “你什么时候热衷做媒人了?”这个消息让钟子雍更为震惊。 “呃,咱们不是兄弟吗?” 大表兄成亲时也没见潘沉玉这个亲兄弟帮什么忙啊。 潘沉玉当然不是真的热心做媒人,他只是急于离开京城。如今京城里谣传如花公子男女通杀,他的崇拜者里多了些不怀好意的雄性动物;再加上安庆公主频频放话要收拾他,也许是该出去躲躲了。 “这样啊,那让我再想想吧。”钟子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问天楼出来钟子雍骑上高头大马潇洒而去,潘沉玉则遮遮掩掩地上了一顶青呢小轿,随身侍从凤梧也特意戴了一顶能遮住半张脸的帽子——这就是做名人的烦恼。 潘沉玉想起钟子雍眼看就要娇妻美妾左拥右抱,而自己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愈发觉得不舒服了。 “唉,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我的颜如玉怎么还不出现呢?” 潘沉玉正感叹着,突然轿子停了下来,他险些撞在轿椽上。 “凤梧,怎么回事?”他皱眉责问道。 外面的凤梧急忙走过来轻轻掀开轿帘小声说道:“公子,小的刚才看到表小姐了。” “茗婉?这丫头又趁着子雍不在溜出来了。嗯,也好,你跟上去告诉表小姐,她二哥已经回去了,让她好自为之。”潘沉玉摆了摆手。 “呃,公子,表小姐不是一个人。” “还有谁?男的女的?”潘沉玉见凤梧吞吞吐吐,心里有些明白。 “是男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人小的认识……”凤梧的声音更小了,“就是咱们府上下人院子里扫茅厕的吴少清。” “扫茅厕的?哪一个?”潘公子哪里记得住一个扫茅厕的下人。 “就是那次万中选一选出来的,表小姐还赞过他写的诗。” “哎呀!就是那个咒我未来妻妾不合的小子!”潘沉玉明白了,难怪他到现在一个颜如玉也找不到,就是被这小子咒霉了。 “好啊,一个扫茅厕的也敢打茗婉的主意!看我怎么收拾他!”潘沉玉一把扯下凤梧头上的大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冲出轿子,“别走,别让他们跑了!” “哎,公子等等我啊!不是那条路!”凤梧一边用手遮住脸,一边慌忙追上。 “少清兄,你今天找我什么事?怎么约在这里?” 自从两人在京城重逢,已经暗中相约好几回,可像这样约在一间无人的屋子里还是头一次,钟茗婉不由得有些心慌。 她不是不相信郑少清的人品,更何况郑少清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可一想到是和清秀文雅的少年单独待在一起,心里就止不住的慌张。也许,那是兴奋,那种担心会发生什么又渴望会发生什么的兴奋。 可是,郑少清并没有被她的兴奋所感染,他沉浸在要与“钟子茗”分离的痛苦中。 “子茗,我明天就要走了。”辗转了好几夜,他最终还是说出了和“钟子茗”的告别。 “啊,你要去哪里?”钟茗婉被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弄懵了。 “回楚阳啊。”郑少清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哦,”钟茗婉似乎才想起他不是来京城久居的,便继续问道,“这么说,你六姐和沉玉表兄的事成了?” 想到这个结局,钟茗婉心里有些遗憾,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所说的六姐,但她还是觉得郑小姐和钟子雍在一起会更适合,能把他气成那样的女人可不好找啊。和她相比,黄小姐平淡得像杯白水,简直连一点茶味都没有。 郑少清忍不住笑了:“当然不是,六姐对沉玉公子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如今亲眼见过气人,倒也不觉得……再说这女儿家的婚姻大事还是要听爹娘的安排。”考虑到那是“钟子茗”的表兄,郑少清没把六姐的评语都说出来。 郑小姐既不会嫁给堂兄也不会嫁给表兄,那楚阳郑家就不可能和京城钟家有任何瓜葛,她和郑少清还会有机会再见吗?即使贵为镇西将军的千金,她的婚姻大事也由不得她做主。 “真遗憾,我还以为我们两家可以做姻亲呢。”钟茗婉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强作欢颜。 “怎么,子茗想和我做姻亲?” “是啊,这样我们就可以常见面了。”钟茗婉不知不觉说出了真心话。以后她不可能再离家出走、四处游玩了,不是因为伯父、伯母管得严,而使她明白这样的行为会给周围的人带来许多不便。 郑少清却眼睛一亮,高兴地说:“子茗,你不是尚未订婚嘛,不如在我的姐妹当中挑一个。我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尚未出嫁,论相貌七姐最漂亮,论性情五姐最稳重,论年纪九妹最合适,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娶我六姐好,她又聪明又善良……” “不行,不行,我怎么可能娶你的姐妹?”钟茗婉不等郑少清把他那天下无双的六姐夸奖完就连忙摇头摆手,生怕拒绝慢了就变成了郑家的女婿了。 郑少清脸色黯淡下来:“是了,你怎么着也是定远侯的小公子,哪里看得上商贾之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她哪家的女儿都看不上,看上了也不可能娶啊。 他只是自嘲地笑笑:“我知道子茗不是那种人,只是我们的确没有做姻亲的缘分。” “那倒也未必……”钟茗婉小声嘀咕。郑少清的提议她虽然不可能接受,但却提醒了她,让她想起了一个难得被她记住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 “少清兄,不如你娶我堂妹吧。”钟茗婉憋红了脸才说出这句话,“我堂妹是镇西将军的女儿,年龄和我相仿,模样和我相仿,性情也和我相仿,你们一定……会很适合……” 郑少清愣了半天才说:“那、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钟茗婉赶忙问道。 “钟小姐是镇西将军独女,我怎么配得上?”身为潘府的下人,郑少清对钟家唯一的千金也略有所闻,知道她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而非“钟子茗”这样备受欺压。 “我……她是镇西将军独女,你也是楚阳首富肚子,怎么会配不上?” “呃,钟小姐恐怕不会喜欢我。” “不会!我喜欢……我是说她和我关系好得很,她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我喜欢的她一定会喜欢……” 如果此时郑少清抬头细看,便会发现“钟子茗”脸若桃花,杏眼含羞,哪里还有原来的英武。可惜为了不让“钟子茗”发现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一直低着头。 “还是……算了……” “郑少清!我……我堂妹那么好的人才,你怎么看不上她?她长得像我,性情也像我,难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女人?”钟茗婉火了,他怎么听不懂她的暗示,还是压根对她这样的女人不感兴趣。 “子茗兄,不是我看不上令堂妹,只是、只是……”只是他宁愿娶一个与“钟子茗”相差甚远的村姑,也不要娶一个与“钟子茗”相貌、性情相仿的钟小姐,那只会让他日日受折磨。 “郑少清,你这头蠢猪!你这头蠢驴!”她想不起故事里的祝英台是怎么咒骂梁山伯的,可现在的郑少清在她眼里连蠢猪、蠢驴都不如。 郑少清诧异地看着“钟子茗”,发现他气急败坏、羞愤难当的模样竟然有些像六姐,可他是男人啊。 “哈哈……不行了,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哈哈……笑死我了……” 窗外传来一阵时断时续的笑声,钟茗婉慌忙推开窗,看见一个头戴大帽的男人正蹲在窗下捂着肚子大笑。 “潘沉玉,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一把扯掉他的大帽子,发现偷听着是一个熟人。 “沉玉公子,您、您这是……”郑少清的脑子变成了一团糨糊,他和子茗兄的私会被发现了,该怎么办?要是钟子雍知道“钟子茗”企图插手钟小姐的婚事,会不会更加残酷地折磨他? “等等,让我笑够了再说话。”潘沉玉憋住气站起身,刚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便一边拍着窗台一边继续哈哈大笑,几只停在树上的小鸟都被惊得飞了起来。 “潘沉玉,你要是再不停下来,我、我可就要……”一腔羞恼正无处可泄的钟茗婉在这笑声的刺激下恶胆狂生,撸起袖子露出了拳头。 “别、别,我不笑了还不成吗?”潘沉玉向站在不远处的凤梧招招手,他为了憋住笑早已没有力气多说话了。 凤梧小跑着过来,扶着潘沉玉爬过窗台,向凶神恶煞的表小姐辩解道:“表小姐,小的一直在外面替二公子望风,什么都没有听到。” 表小姐?这是在说谁?这屋子里有女人吗?郑少清脑子里的糨糊更稠、更黏了。 潘沉玉爬进屋里,找张椅子坐下,便把那个卖主求荣的小厮赶了出去。这屋里发生的事虽然可笑,却不可以流传出去。 “该死的潘沉玉,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钟茗婉看到他脸上怎么也憋不住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恼怒。 “哎呀,我能不笑吗?”潘沉玉又笑了起来,“你当你是祝英台,可你这位子清兄却比梁山伯还呆,不知你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只以为你是仗势欺人的马文才,哈哈!” “你是祝英台?”郑少清本来想问的是“你是女扮男装?” 潘沉玉再次笑得岔了气:“你这呆头鹅还不明白吗?她要你娶的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啊!沉玉表兄你坏死了!”钟茗婉双手捂着脸,又叫又跳,小女儿的羞态此时一览无遗,把郑少清看得两眼发直。 “原来你是女扮男装。”郑少清终于找到北了。 “我、我怕你知道我是女的就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钟茗婉小声说道。这让潘沉玉吃惊不小,这还是那个号称巾帼不让须眉的表妹吗? “怎么会?我愿意、愿意……”要是早知道钟子茗是女儿身,他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喂,呆头鹅。”潘沉玉站起身,搂住郑少清的肩膀,“你姓郑,是楚阳首富的独子?” “嗯。”郑少清惊喜之下反应变得迟钝起来。 “郑窈娘郑小姐是你的……” “六姐。” “哦,难怪长相看起来有几分像,可这脑子差太远了。” 郑少清回过神来,怒视着潘沉玉道:“沉玉公子,我不许你侮辱我六姐,她比许多男人还要聪明。” 潘沉玉一愣,他可不敢嫌郑窈娘笨,他是嫌这呆头鹅太笨。 “哈哈,实在是太好玩了!怪不得你六姐要带着你一起来……”可怜他只有一个妹妹,而且拳头比他还大,享受不到以大欺小的乐趣。 “沉玉表兄,不准你欺负少清。”钟茗婉发现了潘沉玉的险恶用心,怒道。 “哎呦,还没过门就开始护着……哎呀!不行!你们这是私定终身!”潘沉玉这才意识到他险些成了一个不道德行为的背后推手。 郑少清红了脸,钟茗婉却毫不畏惧地说:“那又怎么了?你们不是都说一定会让我嫁给我自己喜欢的人吗?” “不行,不行!你爹爹是镇西将军,他爹爹只是一介富商,这婚事……不是你们能说了算的。”潘沉玉急得直摇头,他只顾着看笑话,怎么把这个关键的问题给忘了?本朝商人虽然地位比前朝高,但终究不能喝真正的世家相提并论。 “我、我不管,我就要嫁他!”钟茗婉没想到会有这个变故,只能说起狠话,她可不想真和祝英台一样的下场。 “你不管,我得管啊!”潘沉玉没心思笑了,他倒不是真看不上郑少清,只是担心远在边关的二舅和两位表哥会不远千里来砍了他。他后悔自己一时糊涂掺和进来,如今想假装不知情也来不及了。 “潘沉玉!” “子茗!”郑少清及时插在钟茗婉和潘沉玉之间,挡住了钟茗婉举得高高的拳头。 潘沉玉一边感激郑少清的援救之情,一边埋怨钟茗婉太过粗鲁,难道这丫头就不担心郑少清会被吓跑吗?潘沉玉自己也糊涂了,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你还叫我子茗?人家叫茗婉,婉约的婉。”钟茗婉瞬间变温柔的工夫再一次让潘沉玉大吃一惊,这丫头也知道何为婉约? “茗、茗婉……我是想说……”郑少清大喝一声之后又变得羞涩起来,但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期待。“我是想说,你愿意等我吗?” “等你?好啊!” “傻丫头,你倒是问清楚再答应啊!”潘沉玉忙上前反插到两人中间,厉声问道,“姓郑的小子,你想让茗婉等什么,等多久?” 郑少清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也觉得自己现在的举止不合礼数,但他顾不了了,生怕一时犹豫就永远失去了和钟茗婉在一起的机会。 “潘公子,我想茗婉等我两年。明年乡试,后年会试……茗婉你等我,等我考中状元就来你家提亲!” 潘沉玉险些开口大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中状元是那么容易的吗?就算当年有神童、才子之称的他也不敢再考前妄言一定能金榜题名,更别说中状元。 钟茗婉可不管这些,她只听到郑少清亲口说要上她家提亲,便高兴地叫道:“我等!等二十年我也等!” “唉,你这不是在咒郑公子二十年也考不上吗?”刚刚还在嘲笑郑少清信口开河的潘沉玉转眼就被钟茗婉的口不择言弄得哭笑不得。 “啊,我说错了。”钟茗婉把自己的脸埋在表哥身后,“我是说,少清一定会考上的。” “会考上的,为了茗婉我一定会考上的!”郑老爷要是听到这话一定会气得连胡子都翘起来,他让儿子读书的目的是光宗耀祖,而非讨女人欢心。 “唉,那就祝你们好运吧。”潘沉玉看到这两人是一片痴情,也不忍心再泼冷水。 “太好了,表哥你不反对了!”钟茗婉高兴地从后面一把抱住潘沉玉。 潘沉玉猛咳几声:“女大不中留,我能有什么法子?不过郑公子,你也不要好高骛远,中状元不比种庄稼。我那两个舅舅也不是势利小人,只要你却有真才实学,又对茗婉有真心,我想他们也不会过于为难。” 郑少清羞答答地点头受教,钟茗婉则拥抱得更加热烈:“沉玉表哥你真是太好了!” “茗婉表妹,你想勒死我啊!” 第二日,沐休。 钟子雍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练武,然后到书房看书习字。接替郑窈娘到书房服侍的平山发现将军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平山,表公子今日没来吗?” “呃,没来。”沉玉公子一进侯府定然便是全府皆知,所以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平山奇怪,将军不是和他一样不喜欢表公子到府里来拈花惹草吗? 钟子雍合上书,他实在没心思看下去了。他不是盼着潘沉玉来侯府拈花惹草,他应该会向自己吹嘘郑窈娘离京时的情形,好让他后悔没有去送郑窈娘一程。 “将军,夫人派人来……”管事王福进来禀报。 “是表公子来了吗?” 王福一愣:“呃,不,是夫人派人请将军到北院正房,有要事相商。” “哦,知道了。”钟子雍意兴阑珊,但母亲的召唤他不敢不从,便立刻起身前往北院正房。 钟子雍猜到母亲是要追问他与黄思蕊的进展,但没有想到母亲话语一转,竟然提到了郑窈娘。 “听说那天莫逃也去了琴园,还把黄小姐吓得不轻。”孙氏还是习惯叫郑窈娘为莫逃。 钟子雍略微有些惊讶,然后一想,潘沉玉带着小厮微服私访琴园的消息后来传遍全城,以黄思蕊的聪慧能想到是郑窈娘也不出奇,只是这消息怎么会传到母亲耳朵里就有点儿奇怪了。 “是沉玉自己胡闹,偏要跟安庆公主作对,我看莫逃才是被吓得不轻。”钟子雍毫不犹豫就把责任全推给了潘沉玉。 “我说呢。唉,看来莫逃还真是喜欢沉玉啊。”孙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嘲讽,“不说他们了,还是说说你和黄小姐吧。” “黄小姐啊……”钟子雍适时地停顿了一下。 “她怎么了?” “她告诉我,她最喜欢看的书是《昭阳艳史》。”钟子雍镇定地说出那四个字,就像在说四书五经。 “这怎么可能?”孙氏却没那么镇定,差点把桌上的茶碗掀翻,“黄小姐怎么可能看这种书?不对,就算她真看过,也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提起,何况是你?” 面对母亲的怀疑,钟子雍面不改色地回答:“是啊,我也好奇,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莫逃曾经告诉她这是我最喜爱的书。呵呵,黄小姐大概没来得及打听清楚……” “打听清楚又怎样?自己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何必拿别人的喜好来充面子?这黄小姐聪明是聪明,可就是心计多了点儿。”孙氏也清楚郑窈娘私闯紫烟阁的消息并不会无意传到她的耳朵里的。 “娘说的是。”钟子雍立刻接口。抹黑他的人,就要有被他抹黑的觉悟。 “咦?莫逃为什么要骗她,而且说的是你?孙氏又发现了疑问。 “唉,女人的心思我怎么猜得透。“其实那时也猜出来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哈哈,你这孩子……不对,你不是说莫逃是为了沉玉才假装失忆来侯府为仆的嘛,还因此把她送到潘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钟子雍没法再轻描淡写了,谁让他当初听了郑窈娘对潘沉玉的表白气愤难当把话都说死了,但他也不愿承认那是因为嫉妒。 想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娘,孩儿的婚事能不能让孩儿自己做主?” “本来就是让你自己做主,是你偷懒不管,可不是为娘想要一手操办。” 钟子雍笑了起来:“那现在就让孩儿来一手操办吧,我保证会给爹娘带回一个让你们满意的儿媳。” “好,那我和你爹爹就拭目以待。”孙氏心里明白,她应该看不到黄思蕊嫁进侯府了。 八月,已是入秋,但楚阳的午后还是有些炎热。郑窈娘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把轻罗小扇,轻轻扇动,带来阵阵凉风。床上还躺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白白胖胖,睡得正香。 郑窈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离家去京前,母亲四姨娘古氏已经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当她半年后回家时,自己又多了一个弟弟。 这个弟弟虽是庶出,但郑家男丁稀薄,又是郑老爷老年得子,可把他高兴坏了。他连摆了三天流水席,热闹劲儿不亚于当年郑少清的出世。 古氏母凭子贵,终于压过了老对手五姨娘,连带着女儿郑窈娘也水涨船高,不但携弟逃家一事只是被郑老爷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几句,就连婚事待遇也得到了提高——才貌家世不相称的一律不嫁。 当母亲得意洋洋地告诉郑窈娘父亲的决定时,她从离开京城起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对母亲的埋怨也消失了,身为一个妾室,没有足够的实力,又怎么能保证儿女的幸福呢?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郑老爷对这一双胆大妄为的儿女也并非没有惩罚。郑少清真的被送到京城附近一家有名的书院闭关修炼,郑窈娘则被禁闭在四房的院落里,成了幼弟的备用丫环。 “爹爹真是狡猾,一得知少清和钟小姐的约定就把他送回京城,哼,还想使美男计不成。”郑窈娘又羡又妒,早知她也多多渲染自己与如花公子的亲密无间。 “唉,窈娘你变傻了。”郑窈娘为刚才的念头而暗中嘲笑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离开那地方,又回去做什么?我和少清不同,那里可没有人在等我……” 床上的婴儿转过头来,哼了两声,却没有醒。郑窈娘刚刚嫉妒了郑少清,现在又嫉妒这个弟弟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饱就睡,睡饱就吃,这样的日子六姐也想要啊。也不知这桩婚事是不是真如娘说的那么好?” 郑家六小姐“养病”之时,黄家老太爷就迫不及待地纳了另外一个女子为妾——他这年纪也不敢等了。而当郑六小姐“病愈”之后,身价高涨,上门提亲的也就更多了,郑老爷一时也定不下来。 前几日,不知是哪里的人家来提亲,据说男方家世很好,年纪相当,又是家中嫡子,要迎娶郑窈娘为正妻。这么好的条件,郑老爷当然立刻便答应了。 但到底是什么人家要娶郑窈娘,却没人肯告诉她,大约是怕她听了不满意又来一次逃婚记。古氏也不知道详情,只说郑老爷整日笑得合不拢嘴,夸赞郑窈娘是郑家的福星。 郑窈娘却有些不信。对方条件真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娶那些正室嫡女,而要她这个郑家庶出的六女呢?爹爹又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实情?是心中有鬼吗? 所以,当她得知今天那户人家变要来纳征下聘时,便让丫环小翠去打探消息。 我可不是要捣乱,也不会再逃婚,只是坐到心里有底而已。哪有嫁谁都不知道就出阁的呢?她这样安慰自己。 “小姐!小姐!”丫环小翠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看到床上酣睡的二公子才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郑窈娘把她拉到窗边,小声道:“快说,怎么样?” “小姐,未来姑爷家里真的很有钱,送来了很多东西,人来的也不少,可是一个个凶神恶煞,不像好人啊。” 郑窈娘吓了一跳,该不会是哪座山里的土匪吧?“名字,我要你问的是……那男人的名字,还有是从哪里来的。”未来姑爷这四个字她可说不出来。 “我听门房的安哥说,那些人说的是京话,不知是不是京城来的。” “京城!”郑窈娘眼睛一亮,“姓什么?未来姑爷姓什么?” “姓侯。” “你确定?”郑窈娘浑身一凉。 “确定。这可是奴婢亲耳听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说的,他们是侯府的人。”小翠打探得很用心,虽然小姐半年前离家出走时拿走了她的一套衣裳,可回来时却送了她两套京城里最时兴的新衣,把其他丫环都羡慕死了。 “哦。”她怎么能相信潘沉玉的暗示呢?相信那个扫帚星会千里迢迢来楚阳向她爹爹提亲? “小姐,安哥说他见过未来姑爷,长得很好看。”小翠红着脸说。她肯定是要陪着小姐嫁过去的,当然希望未来的男主人不是黄老太爷那样的。 郑窈娘只是无聊地撇撇嘴,门房安哥长着绿豆眼、蒜头鼻,还总以为自己有如花公子的风韵,他眼里的“好看”能是什么样子? 就算真的比如花公子还好看又怎样?终究不是那个人。 如果小翠好好地清点一下自己的衣箱,就会发现少了一套衣裳,而这套衣裳现在正穿在郑窈娘的身上。她此刻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郑家大院的后墙下。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已过其五,剩下的便是亲迎。也就是说,郑窈娘现在应该做的事便是乖乖待在家里,等着侯家公子骑着大马、带着八抬大轿亲自上门迎娶。 从郑窈娘千方百计从各种渠道打探来的消息综合判断,这位侯公子的确是个有才有貌有财有势的好男人,这的确是一桩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 可郑窈娘的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一连几夜都做噩梦。她梦见钟子雍果然如潘沉玉所言来郑家提亲,还是娶她为妻。梦里的她欣喜若狂地换上嫁衣、盖上盖头,乖乖等着新郎来迎娶。 可到了最后新郎给新娘掀盖头时,不是发现新娘变成了别的美女,就是发现新郎变成了老不死的黄老太爷,还有一夜梦见新郎变成了潘沉玉,即便如此还是把她吓得立刻醒了过来。 “爹,娘,我发誓这次不是逃婚,我就是去京城看一眼,我要看看扫帚星是不是真的不在乎我嫁给别人。”郑窈娘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小心谨慎地爬着木梯。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我就立刻回来老实嫁人;如果他在乎……爹爹应该不会介意我悔婚另嫁吧,那可是侯府啊……咦,怎么也是侯府?” 钟子雍来楚阳也有五、六日了,却一直没有见到郑窈娘。郑老爷总是摸着胡子一本正经地说他家女儿都是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成亲之前不能与陌生男子接触,未婚夫婿也不行,让他耐心等到洞房花烛夜。 呵呵,他才不相信这老头不知道自家女儿在京城的种种“劣迹”,可若非自己是当事人,单看老头镇定威严的模样,一定会以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莫逃说谎不眨眼的本事大概便是岳父大人遗传的吧。 没法看到想看的人,钟子雍也没有四处游览的心情,不知不觉走到了与郑窈娘第一次见面的小巷里。旁边便是郑家大院的高墙,郑窈娘当初便是骑在这墙头上…… “莫逃!” 钟子雍刚刚以缅怀的心情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骑在了墙头。 “啊,你怎么在这里?”郑窈娘听到熟悉的叫声,低头一看,吓得险些直接栽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钟子雍看她又是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粗布衣裳,身后又是背着一个大包袱,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你又想逃婚离家?”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成亲?”郑窈娘心中暗自嘀咕,可嘴上却没有承认,“本小姐出来走走不行吗?你又来干什么?莫非钟大小姐又来楚阳游山玩水了?” “哼,多谢你关心,茗婉正在家中苦练女红,没时间出门游玩了。我听她说楚阳山清水秀,所以特地来看看。” 钟茗婉如今真的一门心思在家绣荷包。当她和郑少清明确关系后,便认定郑少清当初送她的荷包是定情信物,要钟子雍还给她。得知实情的钟子雍却不肯答应——这荷包明明是郑窈娘送给他的定情信物。钟茗婉别无选择,只好发誓亲手绣一个荷包送给郑少清。 说到女红,郑窈娘的眼睛便瞥向钟子雍的腰间,她已从郑少清口中知道那荷包其实便是她的杰作。本就对钟子雍强占他人财物感到不满,听了他的来意更是满腔怨恨。 “原来你只是来楚阳游山玩水,难怪知道我要嫁人也不着急。好,你玩吧,明日就掉进楚江里变成乌龟的粪便!至于我……哼,我去京城找潘沉玉!” “你到底要干吗?”钟子雍站在墙下看着郑窈娘的脸色千变万化。 郑窈娘干笑两声:“钟将军,我们商量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 “我从墙上跳下来,你在下面接住我,我给你一两银子。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黑?那好,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这次我走得仓促,身上真没太多钱。”她只是图省事,真的不是因为眷恋这男人的怀抱。 钟子雍脸色变黑不是因为赚钱少,而是真的生气了。他好不容易说动父母同意他娶一个富商的庶女为正妻,又亲自上门提亲下聘,就等着婚期到了正式迎娶。 这丫头现在却上演逃婚记,让他情何以堪? “这桩婚事你有什么不满意?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这话一说,郑窈娘的心事压不住了,冲他喊道:“我满意!我怎么会不满意?只要嫁的不是你这个扫帚星,我怎么会不满意?” 钟子雍一愣,眨眨眼:“呃,你知道你要嫁的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咦,关你什么事?哈哈,是不是你也想娶本小姐为妻?可惜,你来晚了。”郑窈娘故意装出一副幸福新娘的神色,“喂,这生意你到底做不做?不做就让开,别挡着本小姐的道!” 钟子雍心里有了底,脸色转好,微微一笑:“有生意我当然要做,不过我不要你的银子,你知道我不缺银子。” “那你想要什么?” 他古怪地一笑:“我想要你……一辈子陪着我。” “你、你……”郑窈娘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你真不要脸!居然调戏良家妇女,拐骗有夫之妇!” 钟子雍被她的骂声呛得咳了起来,半晌才说道:“郑小姐,你真知道你要嫁的人是谁吗?” “当然知道!他姓侯,也是从京城来的……嗯,难道不对吗?”郑窈娘看到钟子雍强忍笑意,心里便不踏实了,“那你知道什么?” “据我所知,他姓钟。”钟子雍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钟子雍的钟。” 侯府,原来不是姓侯的侯,而使定远侯的侯,而定远侯姓的是钟。郑窈娘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莫逃,你别老张着嘴,喝一肚子风会着凉的。” “你在耍我!” 钟子雍把脸一板:“耍你?我大老远从京城赶来就是为了耍你?我请官媒提亲、重礼下聘就是为了耍你?” “可是、可是你要娶的是黄小姐啊?” “傻瓜,我要是娶了黄小姐还敢来这里提亲吗?” “你真的向我爹提亲了?你真的要娶我为妻?你为什么想娶我?”谁都想美梦成真,可美梦就在眼前了,她又开始不相信了。 钟子雍的眼里藏着说不尽的温柔:“真是个傻瓜,我想娶你的原因当然和你想嫁我的原因一样。” “呸!我才不想嫁给你。”郑窈娘捂住脸,只从指缝中露出欣喜的眼神。 “哦,你不想嫁啊。那我这就进去,告诉郑老爷这‘岳父‘两个字我是喊不了了。” “你敢!”郑窈娘故意鼓起腮帮子,很快就忍不住笑了,“你真的来提亲了!我真的要嫁给你了!潘沉玉那个花花公子果然没骗我!” “在墙头上手舞足蹈,你就不怕摔下来?还是乖乖回去吧,免得你爹爹看到了,以为我在调戏良家妇女、拐骗有夫之妇,一气之下取消婚约可怎么办?”终于得见佳人面,钟子雍心意已了。 郑窈娘却嘻嘻一笑:“我偏要从这边跳下来。你放心,只要不是皇上要娶我,我爹绝对舍不得悔了这门亲。” 美人入怀,钟子雍哪会不答应,笑着伸开手。 “这次不准中途放手哦。”郑窈娘想起了在琴园的遭遇,特意提醒。 “不会放手,一辈子都不会放手了。” 郑窈娘红着脸,扶着墙头,正要转身,忽听身后一声大喊:“老六,你这是要干什么?” 郑窈娘回头一看,娘啊,她爹爹郑老爷正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胡子被气得一根根竖了起来,那模样绝对比阎罗王还要可怕。 “你这个臭丫头,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郑老爷捶胸顿足。他眼看就要成为定远侯世子的岳父,天底下不知会有多少人眼红。可他知道女儿一心恋着如花公子潘沉玉,又曾经在京城与钟世子闹过不愉快,所以才不准旁人告诉她实情,生怕她又闹出惊世骇俗之举,给了侯府悔婚的理由。 可是想不到,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不过还好,六丫头还没能逃离院墙就被他发现,只要赶紧把她捉回来,再封锁住消息,等到世子上门迎亲便万事大吉了。 郑老爷眼睛一扫,正看见一把不知是哪个下人落在树下的斧头,立刻上前抓了起来。 “哼,让你跑,等老子打断你这条腿,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呀,爹爹丢不得,那是斧头啊!”墙头上的郑窈娘大急。 “莫逃,快跳下来!”钟子雍也顾不上郑老爷会不会嫌弃他不按礼数。 扑通!郑窈娘跳……不,是掉了下来,可惜不是朝着墙外,而是朝着墙里。武功高强、足智多谋的钟子雍也只能望墙兴叹。 “莫逃,你没事吧?” “钟子雍你这个扫帚星!爹,我没事,腿没断,相没破……” 钟子雍松了一口气,听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应该没有摔坏,不过怨气也十足……他揉了揉鼻子,未来的夫妻生活真是让人忧虑啊。 尾声 马车四壁封得非常严实,可潘沉玉还是觉得寒冷的北风在一个劲儿地 往他脖子钻。不过是八月,这地方就已经冷得像腊月寒冬。 该死的钟子雍,偏不让我去楚阳,害我只能求皇上放外差……担心 我会拐走他的小莫逃吗?我要是冻死在这里,我看你夫妻俩如何安乐?” 郑窈娘虽然离开了,可京城里关于如花公子其实是个断袖的流言却越 传越广,就连皇上都暗示他是不是该早日成家了。不得已,他只好逃离京 城,结果被“发配”到寒冷的北方边关犒赏三军。 “哼,我这样的绝世人才当然要绝世美女才配得上,怎么能随随便便 就卖了终身。”潘沉玉吸了吸鼻子,鼻水都冻出来了。 “凤梧,还有多久才到啊?” “公子,我们才走了半个时辰啊。” “唉,这路又远又颠,公子的骨头就快散了。”潘沉玉忍不住唉声叹气。 “公子再忍忍吧,等到了地方就好了,二舅老爷还有两位表公子都在呢。”凤梧安慰道。 二舅!两位表哥!钟敬婉的亲爹和亲哥! “听说我们的宝贝妹妹要嫁人了。” “听说我们的宝贝妹妹要嫁给一个瘦弱的文人。” “听说我们的宝贝妹妹在你的诱骗之下要嫁给一个瘦弱的文人。” “我们和爹爹都非常高兴,都说一定要好好地谢谢沉玉表弟。” 潘沉玉抓紧坐椅,只觉得寒风更为刺骨,前途更为渺茫。 (完) 本文由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om/ /